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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中“國風”的質樸風格

《詩經》中“國風”的質樸風格

《詩經》中“國風”所表現的質樸風格,從內容到章法、修辭及對我國詩歌發展產生的重要影響。

《詩經》中“國風”的質樸風格

“風”是民間樂調的意思,正如前人所説,“風土之音曰風”(鄭樵《通志・點序》)。“國”是地域的通稱,主要指黃河流域、中原一帶,所以“國風”就是地方小調。《詩經》按地名加以分類蒐集,成為十五“國風”,共一百六十篇。

“國風”大部分作品是廣大勞動人民創作的口頭文學,只有少數作品是貴族文人的作品。“國風”中的作品,在不同的地域產生,在不同的地域流傳,所以反映出不同的風土人情,表現出不同的風格特點。《周南・關雎》等篇“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温柔敦厚”;《召南・甘裳》等篇端莊、嫻雅;《魏風・葛屨》等篇,愛憎分明,語言潑辣,思想透徹,感情奔放,並和社會政治、經濟生活有關;《鄭風》、《衞風》、《齊風》中的一些篇章,墨於生活小事和兒女私情等等。產生環境的各異,造成風詩風格的不盡相同,但這並不意味着風詩沒有共同之處。翻閲《詩經》,仔細研讀、品味“國風”中的作品,我們可以發現,“國風”的總體風格是崇尚一種質樸的美。這種美在不同的風詩中都有體現,是一種自然的、純樸的美,是不加任何矯飾的天然的美,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是對這種風格最好的概括。這種質樸既洋溢在“國風”的字裏行間,又表現在語言的運用、具體的表現手法及修辭、章法上。它顯露出人民的思想意識、審美態度,反映了人民的性格特徵,因而,它是崇高的。那麼,“國風”質樸的風格何故得以形成呢?

任何文學作品都是現實生活的反映。同樣,“國風”中的作品是西周初期至春秋中葉的社會生活的反映。

周代初年,社會是動盪不安的,諸侯國間的兼併戰爭連綿不斷,給人民生活造成了極大的災難。周滅殷後,把殷遺民作為奴隸,組織他們耕種,促進了農業的發展。社會生產力的提高,從而出現了歷史上有名的“成康之治”的太平局面。《史記・周本紀》載:“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刑錯四十餘年不用。”在這樣社會安定、經濟繁榮的情況下,周代的社會組織和文化思想比較殷商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與嚴密,標誌着西周時代的文明,當然也是奴隸們的苦難。

但好景不長,隨着生產的發展、經濟的繁榮,周貴族逐漸過着“耽於逸樂”的生活,政治日趨腐敗,階級矛盾趨向尖鋭化。夷、厲以後,國勢漸衰;幽王被殺,平王東遷,更因內憂外患重重,王室的統治勢力日益衰微,已失去控制諸侯的力量,因而諸侯各自為政,互相爭奪,攻城掠地,無日寧息,社會動亂,民不聊生。

短暫的和平安定,長期的動亂流離,使西周時期的人民更深刻地感受到和平生活的美好、動亂的痛苦、社會的種種不平。長期的殘酷的剝削壓迫,非人的奴隸生活,繁重的體力勞動,都使奴隸們思想感情的鬱積達到了沸點,作者面對這樣的現實,強烈地感受着時代的脈搏,唱出了人民的心聲。這種特定的歷史環境,是“國風”質樸藝術風格形成的必要條件。更深刻地説,這種質樸的風格來源於藴含在勞動人民身上的那種淳樸、可愛的性格,那種無限追求自由、幸福、愛情的崇高理想,那種對黑暗現實、統治階級的清醒認識和切身感受,那種疾惡如仇、勇於反抗的優秀品質,一句話,來源於那個特定歷史環境的人民和人民的生活。沒有這樣的人民、這樣的生活,怎麼會產生具有這樣風格的作品呢?

這種質樸的風格的形成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它使我國的詩歌從誕生之日起便走上了正確發展的康莊大道,並指示着後代詩歌創作的方向,為我國數千年的詩歌定下了一個健康的基調。

那麼,“國風”質樸的風格從哪裏表現出來的呢?

“國風”質樸的風格表現在詩歌的各個方面,或流露於字裏行間,或顯露於遣詞造句,或溢於修辭、章法,總之,通體樸素、自然,質樸無華,表現了國風與人民生活的血肉聯繫。

表現在描寫上,“國風”不追求華麗的詞藻,通過最樸實的字眼,用最經濟的文字勾勒出事物的特徵,既無渲染,又不精雕細刻。這種現象在“國風”中俯拾皆是。如《召南・騶虞》主要歌頌一位獵人高超的獵技,全詩共二章六句:“彼茁者,一發五。于嗟乎騶虞!彼茁者蓬,一發五。于嗟乎騶虞!”作者首先用一個“茁”字描寫了獵人出場的環境,雖只一字,卻也令人想象得出蘆葦叢的茂密,難以穿越,蓬蒿叢的荊棘交錯,令人寸步難行。這樣的環境,獵人卻“一發五、“一發五”獵技的高超躍然紙上,難怪作者發出“于嗟乎騶虞”的讚歎。寥寥幾字,卻能收到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之效。

“國風”質樸的風格,還表現在對奴隸社會的黑暗與殘酷的概括描寫上,表現在對奴隸的痛苦、憤怒的概括反映上。如《豳風・七月》,詩人以飽含感情之筆,描述了奴隸們一年四季晝夜不息地為奴隸主們耕種、打獵、養蠶、紡織、打穀、蓋房屋、釀酒、鑿冰、祭神等等,寫的是奴隸勞動之苦,也襯托出奴隸主貴族的享受之樂。儘管奴隸們辛苦勞作、不得休息,但卻過着“無衣無褐,何以足歲”的非人生活。詩中概括地描繪出兩個階級不同的生活畫面,揭露了奴隸生活的悲慘、奴隸主的不勞而獲。全詩用正面鋪敍的手法,寫翔實、具體、感人,風格極其質樸,勞動人民的生活氣息很濃。

《國風》質樸的風格,還表現在抒情上。“國風”有很多抒發勞動人民感情的詩篇,或表現他們對愛情的渴望、歌頌,或表現在對奴隸主不勞而獲及醜惡事物的憎恨,但都毫無掩飾,直截了當,正體現了人民坦蕩、粗獷、奔放的性格。如《鄭風・出其東門》,這是一首情歌,寫得很別緻。一個男子喜歡的是一個衣着樸素的女郎,雖然他見到的美女“如雲、如荼”,但也打動不了他的心,詩中反覆強調,眾多的美女“匪我思存”、“匪我思且”,都不是他的意中人,他只愛“縞衣綦巾”、“縞衣茹”的女郎。態度明朗、堅定,毫不含糊,毫不見異思遷,從而歌頌了勞動人民健康的戀愛觀。

“國風”不但表達愛情大膽、直率、光明磊落,而且表達仇恨、憤怒,也大膽直率、無所畏懼,甚至敢於直斥統治者。他們對剝削者的仇恨,簡直像噴發的火山,任何力量也無法遏止。

《魏風・伐檀》是一羣奴隸在河邊採伐木材時所唱的歌。詩中一邊描寫了他們的勞動,一邊描寫了他們的憤怒。他們已看清不平等的社會現實,因此向奴隸主大聲喊出:“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兮?”這是奴隸們充滿憤恨的呼聲,這是奴隸們覺醒的呼聲,是對奴隸主提出的嚴厲質問。這種呼聲、質問,是帶有挑戰性、揭發性的。質問之後接着指出“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對奴隸主的寄生生活給予了深刻的諷刺。

“國風”質樸的風格還表現在整首詩的特點上,流露在字裏行間。如《周南・芣苡》:

采采芣苡,薄言採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全詩三章,只變換幾個字,反覆詠唱,把一羣女子採集車前子的愉快情景自然地表現了出來,即樸實又優美。方玉潤在《詩經原始》裏也説:“讀者試平心靜氣,涵泳此詩。恍聽田家婦女,三三五五,於平原繡野、風和日麗之中,羣歌互答,餘音裊裊,若遠若近,忽斷忽續,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曠,則此詩不必細繹而自得其妙焉。”大有後世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意。

“國風”質樸的風格還表現在獨特的章法上――重章複句,反覆吟詠。在文學發展的幼年時期,由於生產力水平、社會生活的侷限,由於詞彙數量和詞意範圍等方面的侷限,由於人們創作經驗的侷限,“國風”把重章複句、反覆吟詠這種章法作為抒發感情、表現生活不幸與痛苦的主要手段,以加深思想感情的表達,表現了詩歌的原始風度。這種章法在“國風”裏有風種形式:

1、每章所抒寫的內容基本一致,只變換其中的幾個字,反覆吟詠,以加深表達詩的內容,增強詩的感染力。如《召南・殷其雷》:“殷其雷,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殷其雷,在南山之側。何斯違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歸哉歸哉!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違斯,莫或遑處。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這首詩共三章,只是改換了“陽、側、下”和“遑、息、處”幾處,各章的內容基本一致。這樣寫,不僅加深表達了詩的內容,也增添了詩的旋律美。

2、有的詩,每章的起句或前幾句相同,這也是重吟迭唱、反覆吟詠的一種形式。如:《豳風・東山》的四章詩,前四句都是“我徂東山,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把遠征士卒在歸途中思家的情與景形象、充分地表達了出來。正像唐人詩句所説的那樣:“近家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周南・桃夭》的三章首句都是“桃之夭夭”;《周南・兔》的三章首句都是“肅肅兔”;《召南・鵲巢》的三章首句都是“維鵲有巢”……

3、有的詩末句完全一樣,其它句子中只是更換個別的字詞,當然這也是重吟迭唱。如《周・麟之趾》:“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4、有的詩,每章起句不完全一致,中間還有換句的地方,甚至全篇中某一章也不是重章,但從章法的整體看,着眼主流,仍屬於重章複句。如《唐風・葛生》:“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與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角枕燦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全詩共五章,抒寫婦人懷念丈夫,寫得悱惻傷痛,感人至深,以致被稱之為悼亡詩之祖。

“國風”重吟迭唱的形式很多,但無論何種形式,都説明國風來自民間,表現了民歌的特徵,帶來了淳樸的人民生活的氣息,不僅增強了詩歌的`人民性,而且使其鑄成了質樸的風格。

“國風”質樸的風格還可從比喻、反覆等修辭手法的運用上看出端倪。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孔子説:“言之無文行而不遠。”“國風”中運用了很多修辭手法,但比喻和反覆使用得較頻繁。

比喻的目的是“取譬以明”。“國風”中的比喻大都以人們熟悉的事物作比,説明這是從勞動者的生活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是與勞動者的生活有關的,因此,同樣可以説明詩歌與人民的相關性及質樸性。“國風”常用來作喻體的事物有云、雨、英、玉、星、金、錫、桑、鳩等。

《鄭風・出其東門》形容美女之多:“出其東門,有女如雲。”第二章:“出其,有女如荼。”《齊風・敝笱》諷刺魯莊公母親文姜“齊子歸止,其從如雲”、“齊子歸止,其從如雨”、“齊子歸止,其從如水”。《鄭風・有女同車》讚美一個貴族男子看中的姑娘:“有女同車,顏如舜華。”第二章:“有女同車,顏如舜英。”《魏風・汾沮洳》讚美勞動人民“美如英”、“美如玉”。《衞風・淇奧》讚美一位有才華的君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第三章:“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壁。”《邶風・燕燕》是一首送遠嫁的詩,其中寫道:“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衞風・氓》:“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借“桑”、“鳩”比女主人公年青貌美和悟到不能沉醉於愛情。

反覆也是國風中常用的修辭手法。運用反覆的手法,不僅能表達強烈的思想感情,而且能增強詩歌的音律美、節奏美。國風中的反覆是在民歌重章迭唱的形式上發展而來的,不僅增強了語言的表現力,同時也給詩歌帶來了樸素的民歌風格。

《魏風・園有桃》:“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這是春秋時,魏國大夫憂讒畏譏、關心國事所發出來的慨歎,用“其誰知之”的反覆,表達了作者不被人理解的痛苦。《魏風・汾沮洳》:“彼汾沮洳,言採其英,彼其之子,美無度,美無度,殊異乎公路。”這是歌頌勞動人民具有美德與才能的詩,用“美無度”的反覆,表達了作者對彼其之子的讚頌。

國風質樸的藝術風格對後世的詩歌創作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歷代著名文人莫不從國風中吸取養料,學習、借鑑以至發展這種質樸的風格。

就中國詩歌發展的過程看,由漢魏六朝而至現代的民歌,莫不繼承發展了國風質樸的藝術風格。漢樂府詩“感於哀樂,緣事而發”的作品,像《東門行》《婦病行》《孤兒行》等,雖然它們的時代不同,所反映的生活現象不一樣,但那種揭示社會實質的現實性、人民性,無疑,與國風中質樸的風格是一脈相承的。漢末建安中的《孔雀東南飛》,它的敍事、抒情、説理,顯然有《衞風・氓》的痕跡,雖然兩者控訴的主題不同。六朝以後的民歌都和國風有一定的傳承關係。

建安詩人受國風質樸風格的影響不少。曹操的《苦寒行》中説:“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這就是明顯的例子。曹植雖沒説到他如何接受《詩經》遺產,但鍾嶸説:“(曹植詩)其源出於國風。”我們從他的詩風裏也確實可以看出來,如他借古諷今的《怨歌行》,飽含諷刺氣氛的《七步詩》,都不難找出國風的影響。

詩人李白雖屬浪漫主義詩派,但他受《詩經》特別是民歌部分的影響也是很明顯的。明代胡震亨在《李詩通》中説:“太白宗風騷,薄聲律。”胡應麟的《詩藪》説:“太白以百憂等篇擬風雅,鳴皋等作擬《離騷》。”這正是具體的説明。同時李白接受《詩經》民歌中的優良傳統是多方面的,他那些厭惡權貴的詩,不能説和《魏風・碩鼠》沒有想通之處。

杜甫對於《詩經》極為推崇。他在《戲為六絕句》中説:“別裁偽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在《夜聽許十換誦詩愛而作》中又説:“陶謝不枝梧,風騷共推敲。”杜詩最著名的《三吏》、《三別》受國風質樸風格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無家別》、《垂老別》,從詩的題旨、題材或藝術風格,和《豳風》的《東山》、《破斧》不無類似。《負薪行》寫負薪婦女不能出嫁的一生之苦和《邶風》中的《穀風》儘管取材各不相同,但就其同情婦女悲慘命運,概括反映社會生活上,其實質是一致的。

唐代詩人中,白居易也是一個力主學習《詩經》優良傳統的詩人,他經常倡導“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創作原則,他的《秦中吟》、《新樂府》等詩可以説是《魏風》、《伐檀》、《碩鼠》控訴精神的發展。

當然,無論李白、杜甫、白居易還是其它偉大的作家,他們所繼承的絕不僅僅是國風質樸的風格,他們也接受了《詩經》其它的優良傳統,也接受了漢魏六朝的優秀遺產。儘管如此,“國風”中的質樸風格畢竟影響了他們以至後來的詩人,這種風格正像一條長河一樣日夜不停地流了幾千年,灌溉了歷代的文藝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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