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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擔幫散文

扁擔幫散文

不知你是否留意這樣一個羣體,他們的行頭大同小異:一副畚箕扁擔,一把鐵鍬,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這個羣體就是扁擔幫,又稱“挑腳擔”。每個鄉鎮的十字路口,菜市場的門口就是他們的集散地,在我們水鄉小鎮,無一例外的都能見到他們的蹤影。

扁擔幫散文

練塘的菜市場在十字路,但離馬路太近,門口面積有限,清早集聚着泥瓦木工,白天充斥流動攤販,再加這裏視野不好,幾乎就沒有扁擔幫在此駐足。他們喜歡在“達華公司”的門口,把全副的裝備綁於自行車上,靠在牆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們會留心觀察過往的行人,一旦有人在此逗留,或是朝他們張望,便有人過來搭訕,發現有人要僱傭他們,便會一窩蜂地擁過來,生怕在不經意間錯過了活計。

但我所能夠見到的時候,他們總是閒着的,或靠牆站立,或騎跨車上,或席地而坐,三五成堆,或閒聊,或抽煙,或小賭。但只要活兒來了,立即扔了手中的煙蒂、撲克,跨上自行車,立馬就走。

他們接活兒很有趣,誰先搭上的,不論是否能勝任,先接下再説,然後再細細打聽有多少活兒,需多少人手,要幹多少天,如果是論日點工,工價絕不低於大工(一般指泥瓦木工),如果低了,哪怕五元十元,他們會非常不舒服,這不但取決於他們脆弱的自尊,更多的因為清醒的經濟頭腦。倘若是計件包工,總會想方設法誇大工作量,最大限度的爭取報酬,一人主談判,許多人在邊上幫襯。一旦搞定,主角會有所選擇地呼朋引伴,開赴“前線”,此時的主角充滿了成就感,受邀的同伴也彷彿歷經層層比賽而勝出的選手,呼啦啦一撥人揚長而去,餘下的就遺憾,羨慕地看着他們離去,繼續“守株待兔”。

扁擔幫與其他羣體一樣,也會有幫派,有小團體。開始出來時誰都不熟識,以地域、村巷為依據,時間長了,彼此混熟了,就以性格、活計為參考了。尤其是幹活麻利,捨得力氣,且能説會道者自然會成為這一團體中的領軍人物,他們平時在羣體中享有威望,由於頭腦活絡,自己接的活多,受邀的機會也多,一年中有活幹的天數就多,收入會比其他人高,一般來説,能掙到兩萬左右就是佼佼者了,以下收入不等,最少的可能還不到一萬。

這個羣體是唯一還沒有退化了的農民代表。他們的勤勞,他們的吃苦耐勞在現時的鄉下已經不多見了。他們什麼活兒都接,做小工,運材料,挖溝渠,哪怕是農田活,女人活,骯髒活,他們都幹。每天的基本開支是必需的,老婆也不見得有多少的收入,一天沒活幹,一天就沒進帳。滿載而歸,就足以讓他們和他們的鄉下老婆高興一個晚上,她們會幫一天勞作的老公倒上滿滿的一碗黃酒,會把小屋裏的土浴灶燒得呼呼旺旺。他們在外面不會有多少地位,但在老婆面前是堂堂的丈夫。如果一連幾天空手而歸,自己沮喪,自然免不了還有老婆的嘀咕。

他們比較喜歡造房做小工,一則,工價與大工是一樣的,一天60元,外加一包煙,兩頓飯。二則,做的天數比較長,無需天天等在據點守侯,大工的工資不一定能先到手,但他們工資又是現付的。他們不大偷懶,幹活舍力,又有巧勁,很受歡迎。如果是計件包工,就會幹得分外賣力,早做早了。他們對主人“老闆、老闆”叫得很勤,會不時討要香煙,點心,而這些就是他們的額外收益。等即將完工時,又會莫名其妙滋生出一些理由,要求加點工錢,比如天氣炎熱,活兒難幹,即使爭取不到,也還有最後一招:“我們一共多少人,分多少錢,每個人不整數,再加幾元吧,好讓我們湊個整數,老闆,我們知道你是爽快人……”大多數時候,他們的軟磨硬纏會有效的。

及至結束,他們在現場分好了工錢,每個人的臉上見不到一天勞作的倦容,相反,是有所收穫、不虛此日的洋洋喜氣。

扁擔幫是我們這個社會的弱勢羣體,其地位也與來打工的外地人差不多,但他們又羞於與外地人為伍。很有意思的是他們在與外地人競爭的時候往往敗下陣來,一則他們的工價比外地人高,二則在搶活計的惡性競爭中,他們遠遠沒有外地人凝聚力高,你看他們平時五吆六喝,外地人一動真格,他們便作鳥獸散了。外地人生存的`境地更艱難,有時為了一點小利會拼命,但本地人不會這麼幹,歸根結底還是人性之私的作怪。精神文明未必與物質文明同步,那種仗義之士不但不能得到崇拜,相反受譏笑奚落。

一分一釐掙的錢都來之不易,所以他們花錢很是小心。他們穿着永遠落後於幾個時代的衣服,而且彷彿永遠穿不完破舊的衣褲,倘若拍起電視,要找幾十年前的服裝,不用滿世界的尋覓,他們身上就有現成的,中山裝,老式西服,有的款式也已經猜不出年代,這個羣體的服飾所代表的年代至少倒退二十年,或是向西部移動一千里,天知道他們怎麼會有那麼多穿不完的“工作服”。他們絕不在鎮上吃早點,如果沒接到活計,有些灰心的就回家吃飯,有些在菜市場小飯店裏吃快餐,一般不會超過五塊錢。以前的快餐店菜餚限量,飯是暢吃的,如果這幫人衝進去,一人會吃一兩斤的米飯,所以快餐店對一般食客不限量,但對他們有規定,一碗飯不夠,添飯得加錢,做小生意的會比他們還精於算計。

他們抽着最劣質的旱煙,即便是三四塊錢一包的香煙,也不會輕易遞給別人,更甭説請客吃飯了,經緯分明,“AA制”在這個羣體中很模範地執行。多半人還喜歡賭一把,四個人坐在地上,“殺關”或是“小二八”,他們指望將一天閒置的時間靠運氣有所收穫,贏的自然很得意,輸了便沮喪,拿血汗錢做本錢,賭資的價值會比掙錢沉重得多。

他們具備了農民的一切勤懇簡樸,由於長期在外摸滾打爬,也具備了小商人的狡詐詭詰,有些還潑皮與貪婪。比如説吧,夏天在室外熱得受不了,他們會在農行的空調裏睡覺,躺在長椅上,或乾脆報紙一攤滾在地上,打着很響亮的呼嚕,抽着嗆人的劣質香煙,與那環境實在是格格不入,一等有人來趕他們,膽小的灰溜溜地離去,嘴硬的還會頂上一句:“我把錢都存在你們銀行,怎麼存錢的時候你們不趕我們走……”彷彿他們真的是“上帝”一樣。按理説,商家是從不驅趕顧客走的,但那“達華公司”從過去的百貨店,到後來的超市,到現今的服裝店,統統將他們列為不受歡迎的人。

他們發現銀行飲水機是免費開放的,就將這裏作為飲水的基地,往往正兒把經的顧客沒喝到水,就給他們喝光了,喝了一飽不算,還要裝滿帶來的瓶子、搪瓷杯,要是那天放了一次性的杯子,他們會把許多杯子疊在一起,就勢端走,他們家裏或多或少存有印着銀行字樣的紙杯;邊上有茶葉,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放上遠遠超量的茶葉,泡上一杯熱茶……事實上,他們好多人沒有飲茶的習慣,沒幾個家裏備有哪怕是最起碼的茶葉,公家公開擺放的茶葉也值不了幾個錢,但他們會因為沾到一點便宜而異常興奮,這些沒有完全泡開的茶水會倒進他們的搪瓷水杯,帶到工地,帶回家去。

每年春節,商家或銀行舉辦回贈顧客活動,會有一些小禮品,對聯、襪子、茶杯、雨傘……一般的顧客有禮有節,很是得體,但要是被扁擔幫撞上了,這些活動大多被他們搞得一團糟。比如有一次,幾個工作人員在銀行門口向顧客或過路人發送印有宣傳文字的圍身,那圍身是彩色的,一般家庭主婦廚房裏才用得,扁擔幫先是索要,每人拿了一個不夠,藏起來,又索要……轉而起鬨,蜂擁,搶奪……有的一人搶到了幾十條的圍身。你想那麼多的圍身,又不能當飯吃,又不能當衣穿,他們家裏那些粗罈子似的黃臉婆興許壓根就不用這玩意兒——那抱着一大摞的傢伙不以為恥,臉上竟釋放出自豪的光彩。

不説了。

他們付出與報酬極不相稱的勞動,收穫與勞動極不相稱的報酬。他們實際處於社會的最底層。他們是個特殊的羣體,很多時候我們的社會確實離不開他們。

他們蓬頭土臉,鬍子拉碴,渾身散發出刺鼻的煙焦與汗漬混合的氣味。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習慣了這種生活,顯得漠然或是習慣。但也有一些人,過去曾經從事過其它行業,説不準還掙過大錢,只因落難才到這個地步,這些人就頗有些自卑感。也有一些人,尤其是在隊伍中擔任小頭目,他們自以為過得愜意,甚至在同行外人面前吹得天花亂墜,其實還是自卑的反映。

扁擔幫,同許多底層勞動者一樣,我們生活中少不了他們,卻有些排斥他們。

標籤: 散文 扁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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