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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扁擔的使命散文隨筆

關扁擔的使命散文隨筆

一條中間上彎兩端略垂的褐黃色扁擔,猶如一位老得駝了背的戰士,蟄伏在黯淡的角落裏靜靜待命,未爭未吵,不躲不顯,冷不丁闖入視野。

關扁擔的使命散文隨筆

在鄉下,扁擔是遊走在生活邊緣的一個苦行僧。

它總是在最忙碌的季節受命,日復一日在鄉親們的肩上負重修行。扁擔是可以在僻靜的角落裏孤獨地存在的,屬於那種十天半月、三年五載都不發一言不懂抗議的物件。

被大風颳起的沙塵矇住臉面了,讓棄逃的蜘蛛扯滿蛛絲了,它依然處之淡然,忙時一顫一顫地按摩着人們雙肩上肌肉的痠痛,閒時則兀自去咀嚼和丈量光陰的長短。識趣的扁擔,豎起在牆角處,已經用了很多年,扁擔上累出了一條裂痕。

這是一條刺槐做成的扁擔,中間的位置,表面滑溜如玻璃。用手輕輕一擦,抹去表層的那些浮塵,馬上泛起一層薄薄的亮光。這層亮光很養眼,散發着體温,像扁擔上塗的一層蠟油,是重物作用於扁擔,反覆摩擦肩膀得來的。

一輩輩,一年年,等待在牆角的扁擔,説不清是我家的第幾條了。我不知道,父母不知道,恐怕連扁擔自己也不知道。村莊的一切,以肩挑為主。扁擔是連接重物與肩膀的一條捷徑。爺爺用了幾條扁擔,傳下來幾條扁擔,父母用壞了幾條扁擔,剩了幾條扁擔,還得用幾條扁擔,我會不會繼續用扁擔,這一連串的疑問,本身就是一道解不開的數學題。用的時候把扁擔從犄角旮旯找出來,用完了找個避雨的地方一扔,只要不爛掉,誰都不去管它。

扁擔在被主人的呼來喝去中,練出了寵辱不驚的能耐,給它隨便選一個地方,就能毫無怨言地安身。我家的扁擔,擱置最多的地方是門後側,還有過道和敞篷內。扁擔留給我的印象,瑣碎而深刻,斷續而清晰。

地瓜地裏,父親雙手握住钁把,掄起钁頭,把地瓜從泥土裏勾拽出來。鼓脹的地瓜從泥地裏打個滾兒翻上來,被父親的大手一把捉住,丟進條筐。裝滿兩個筐,拿出扁擔插到筐系下,用筐繩胡亂一纏一繞,彎下腰挑起來就走。片刻前還直挺挺的扁擔,在父親起身的一剎那放棄了抵抗,像一個學會了妥協的智者,適度彎下兩端。倔強的扁擔,在父親邁步前行時,改掉了慣有的壞脾氣,隨着肩膀的'聳動一起一伏地屈伸着,給身下的肩膀爭取到一鬆一緊的呼吸機會。

一條好扁擔,即使負重時,也不太壓肩膀。它用恰當的顫動,順滑的表面,抵消掉相當的壓力。扁擔的材質和打磨格外講究。山村適合做扁擔的木材,只有刺槐、桑木和家槐。但最好的,首選刺槐。

那天,外面點點飄雨。父親用鋸子、砍刀、刨子和手錛,把一根兩米多長的幹刺槐段從中間縱開兩半。刺槐是在遮陽的地方陰乾過的。曬乾的刺槐木易開裂,做不成扁擔。分開兩半的木塊,像厚厚的木板。先斷去木板兩端瑕疵,根據主人的身高,留長到一米七或一米八左右。再用砍刀砍薄兩側寬邊,削薄木板的厚度。

砍修成型的木板,只是個雛形,還算不得扁擔。只有用刨子刨平,砂紙打磨光,才可能成為扁擔。父親用砍刀、手錛一陣拾掇,再用刨子貼着木板一下下前推。若力度拿捏得好,每一次推出刨子,都能在刨頂中央的凹槽內開出一朵散發着木香的卷花。

一根陰乾的刺槐木,在刀錛鋸刨的雕琢裁剪下,用一天的斟酌和嘗試,升級為與世無爭的兩條扁擔。不同的扁擔,在不同年月,闖入不同的家庭。我家的扁擔,不管哪一條,都不是花瓶那樣的擺設,都是響噹噹的負重者。一條好扁擔,可以分擔肩膀的重壓,可以驅趕切膚之痛。

父親一米六左右,長得精瘦。挑柴草、黃梨、山楂、地瓜、花生、肥料等,山上有的,不管在哪,他都能用扁擔挑行。我四五歲前,父母去山上幹農活,還常常把我、妹妹和茶飯放在兩邊的筐裏,挑來挑去。村裏的山路窄、滑、陡、斜,上了肩的扁擔,中途找不到歇息的地方。鄉親們在挑山的過程中摸索出一個換肩的訣竅:一手輕託,一手引勾,讓扁擔在兩側肩膀上繞着脖頸後部平滑過渡。只一旋,壓力就輕輕柔柔轉移了位置。要完成左右換肩的動作,技巧之外,更重要的是扁擔的質量。一條粗糙、破舊、笨拙、張嘴的扁擔,是輕易換不成肩的。硬換,肩膀定會被啃傷。

忙碌與清閒,上崗或下崗,扁擔身不由己。它的使命是負重。它不能挑起山村的歷史和陰晴,卻能像繡花針那樣,以磨損生命為代價,縫補生活中一個個破碎的壓力。扁擔常被冷落,卻不怨憎,像個苦行僧那樣,以負重的形式,留下行進的身影。

角落裏那條扁擔,只是家裏極其普通的一條,與村裏其他人家的沒什麼不同。閒置起來的它們,身上繪滿了蛛網和塵埃。輕輕一吹,薄塵即亂了陣腳,慌得亂七八糟的,重的呼啦啦流瀉,輕的尋着光線升騰。可扁擔從來不懼驚擾,紋絲不動地候在那裏,不温不火、不卑不亢的,正在恭迎下一次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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