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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桐子經典散文

摘桐子經典散文

秋天的早晨,天地掀開濃重的霧幔,遠山顯露蒼莽的身影。在太陽金色的光芒裏,山水展現妖嬈的風姿,峯巒上閃爍熠熠的嵐光,叢林間升騰起柔曼的煙靄。

摘桐子經典散文

上午,我們在曲折迂迴的山道上躑躅,進入一片幽深的山林。剛過農曆的“霜降”節氣,已然是深秋時節,山澗裏浸染着一片清寒。一絲絲清涼的微風,從樹梢間倏忽而至,拂拭着我們額頭上的汗漬,撫摸着我們的脖頸,有些麻酥酥、涼浸浸的感覺,竟然帶有寒涼的氣息。徜徉在鳥聲啁啾、泉韻和鳴、清風飄逸的山野,瀏覽遠山含翠、楓紅似火、叢林盡染的風景,心情也變得格外地舒暢。

沿着濃蔭遮蔽的山澗,轉過逼仄陡峻的山隈,行進在僻靜幽深的山坳裏。遠遠地看見前面的斷崖邊,長着一棵高大蓊鬱的油桐樹,低垂着滿樹的枝杈,掛滿了碩果累累的桐子。一陣秋風徐緩地吹來,油桐樹飄拂滿樹的黃葉,油桐果在枝葉間不住地搖曳,似乎在顯耀它豐盈殷實的光景。在我們的腳步駐留之間,不時地有一兩個熟透的桐子,從高高的枝杪間匆匆地墜落,穿過茂密的灌木叢,發出“噗嗦、噗嗦”的聲響,從堆積着厚厚落葉的山坡上滾落下來。看到面前這棵掛滿果實的油桐樹,以及剛才路上看到許多油桐樹碩果滿枝的景象,我從內心臆測今年的桐子肯定十分的熟榮,應該是一個難得的豐收年。

然而,面前這棵油桐樹,雖然結有滿樹成熟的果實,而且遠離人們聚居的村落,看上去就知道這是一棵野生的油桐樹,絕對不是人工所栽培。按照一般的道理來説,這種野外自然生長的油桐樹,等於是大眾共有的財產,任何人都可以捷足先登,先下手為強,隨意地去採摘。然而,我今天卻奇怪地發現,它雖然結着滿樹誘人的果實,而且已經完全成熟,到了可以採收的季節,而且現在已經過了霜降節氣,卻至今還無人問津,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我清楚地記得,按照人們由來已久的經驗,每年“寒露”到“霜降”這一段時間,正是油桐果成熟採收的季節。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人們就會挑着竹籮,挎着竹蔞,拿着長長的竹笊籬或者鐵耙子,男女老少,成羣結隊,前呼後擁,相互招呼,共同加入採摘桐子的盛典,到山野叢林間去採摘油桐果。這時候,平時荒僻寂靜的山林,一下子變得異常喧鬧起來,各種吆喝聲、唿哨聲交織在一起,伴隨着人們的歡聲笑語,久久地迴盪在山野林樾之中。

他們爬到高高的油桐樹上,用笊籬或者鐵耙子把油桐果打下來,桐子“噗嗦、噗嗦”地掉落到地上。有的在草叢中跳躍,順着山坡四處翻滾;有的被摔成好幾瓣,露出白色的果瓤。這時候,站在樹底下的人仰起頭,一邊指揮樹上的人如何操作,“咿哩哇啦”地直叫喚;一邊躲避從天而降的油桐果,避免遭受它的“打擊報復”。隨後俯下身子,把桐子小心地撿拾起來,裝進用竹篾編織的竹蔞裏。

然後,把它挑回到家裏,倒在屋角里漚上一段時間,等到桐子的外殼完全腐爛了,從果瓤中挖出烏黑髮亮的桐籽,曬乾後拿到供銷社去收購,換取日常花銷的油鹽錢。人們把秋天上山去採摘桐子、油茶、錐慄之類的山果,統稱為“小秋收”,對其賦予特別的意義,視為大自然給予人類的天然饋贈,當作自己額外的收入來源,以彌補耕種田地收成的不足,從中得到些許現成的實惠。

我們小時候,也經常會在秋天的節假日,邀集幾個小夥伴,到山箐裏頭去採摘桐籽。然後用鐵釘挖出桐籽仁,攤到太陽底下曬乾以後,拿到供銷社去收購。藉此搞一點自己的“小金庫”,作為平時的零花錢,買兩顆糖解一解饞,或者購買連環畫、圓珠筆之類的學習用品。我記得那個時候,凡是帶着黑色果殼的桐籽,每斤的收購價是3毛錢。如果用心把粗硬的果殼去掉,只剩下圓潤潔白的果肉,每斤的收購價是5毛錢。在當時的勞動收入條件下,如果誰能夠攢到好幾斤的桐籽仁,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記得有一次,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們從學校放學回來,等我吃過飯,喂好了豬,小夥伴們已經先行出發,上山摘野山果去了。我只好獨自挑着畚箕,漫無目標地在山嶺間搜尋。那天也是誤來誤撞,竟然在偏僻的山旮旯裏,找到一棵沒有被人採摘過的油桐樹,掛滿了整樹的果實,讓我驚喜若狂。經過半天時間的奮戰,足足摘了一大堆的桐子,回去叫大人挑了三趟才挑完,得到父母親的熱情表揚。等到桐子收購以後,父親還特意獎給我一塊錢,讓我為此一連高興了好幾天,也讓其他小夥伴們心生羨慕。

不過,摘桐子也是一種十分危險的活計。因為深山裏的油桐樹,通常長得又高又大,樹幹筆直,枝杈稀疏、表皮滑膩,如果沒有過硬的爬樹技術,很難爬得上去。如果要爬到樹上面去摘桐子,必須得小心謹慎,做到萬無一失。否則,很容易從上面跌落下來,造成人員摔傷的事故,我曾經有過這方面的教訓。有一次我和幾個小夥伴,到一個叫“石窟子裏”的地方摘桐子,就犯了粗枝大葉的錯誤,從一丈多高的枝杈上摔了下來。好在跌落在鬆軟的蕪箕蓬裏,除了驚出一身的冷汗,並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傷。這些有趣的往事,至今記憶猶新,時常縈繞於我的腦際。

我們的家鄉,氣候温和,雨量充沛,土地肥沃,物種豐富,適宜多種多樣的植物生長。作為其中佔一定比重的經濟林木,油桐樹無疑是最為普遍的樹種,具有適應性廣、易栽種、生長快、耐肥耐旱、商品價值高等諸多優點。它對土壤、氣候、環境的要求並不高,即使是種子隨便落到地下,第二年也會自發地萌芽,紮根土地茁壯地生長。它比較適合生長在山崗緩坡及向陽谷地、盆地及河牀兩岸的台地,尤其是土層深厚、排水良好、富含腐殖質、微酸性的沙質壤土。油桐樹的栽培方式有純林營造、零星種植、林桐間作等等。無論是房前屋後人工種植,還是山邊溪畔自然繁衍;無論是羣落生長,還是單獨栽培,只需要三、五年的功夫,就能夠開花結果,顯示出強勁的生命力。

在我國,油桐至少有千年以上的栽培歷史,是我國名符其實的“國粹”樹種。直到近代以後,才被外國引出去種植。桐油是重要的工業原料,其色澤金黃或者棕黃,是優良的乾性油,具有乾燥快、有光澤、耐鹼、防水、防腐、防鏽、不導電等優點,被廣泛用於制漆、塑料、電器、人造橡膠、人造皮革、油墨等製造業,經濟價值比較高。

據考證,油桐的根莖和果實還可以入藥,具有一定的藥用價值。《福建民間草藥》記述:桐子有吐風痰,消腫毒,治疥癬、燙傷,利二便之功效。用於治療蛔蟲病,食積腹脹,風濕骨痛,濕氣水腫,痰痺,疥癬,燙傷,膿瘡,丹毒,食積腹脹,大小便不通等疾病,具有顯著的療效。

我們作為中原南遷的客家世系,在南方的丘陵山區定居以後,為了適應當地的自然環境,維持自身的生存發展,與油桐結下了深厚的情緣,油桐成為我們家鄉栽培歷史最長、最為普遍的經濟林木之一。它曾經是客家先人引以為安身立命、生存依賴的重要自然資源。俗語道:“家種千棵桐,子孫不受窮。”足見其原先所佔據的經濟地位,對於農耕人家的重要性。我們從每一個村落,每一户人家的房前屋後,隨時隨地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前些年隨着農村人口的增多,許多人家在山坡上開基建房,他們進駐新居後的第一個要務,就是在門前空地上種幾棵油桐樹。這樣,既可以遮蔭擋雨;又可以綠化庭院;還可以採收桐子,獲取適當的經濟收益。可謂一舉多得,相得益彰。

桐油以往是重要的`工業原料,大量使用於人們的日常生活、以及工業原料,具有較高的經濟價值。因此,當地山民為了自身的生存需要,廣泛種植油桐樹,利用桐籽榨取桐油,銷售給山外的工廠客商,藉以獲取一定的收益。所以,人們便在廣闊的山林間大量種植油桐樹,至今長盛不衰,引以為傳統。當然,現在桐油已經大量被其他化工原料所替代,不再變得以往那樣重要。但是,桐樹的價值仍然不能低估,僅僅單純就經濟價值來説,除了採摘桐子榨取桐油之外,還可以作為種植木耳等其他食用菌的上等原材料,繼續為當地羣眾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

每年的四、五月間,是油桐花盛開的季節,也是嶺南山區最美麗的時節。這時候走在鄉間道路上,只見道路兩邊開滿潔白如雪、沁人心脾的油桐花,空氣中飄逸油桐花馥郁清芬的氣息。細看滿樹沐雨而開的油桐花,潔白的花瓣、淡紅的花萼、嫩綠的花柄、粉黃的花蕊,組合成極為好看的花骨朵兒。它們聚攏在一起,一團團盡情地盛開着、怒放着,將積蓄了許久的能量,淋漓盡致地釋放出來,展現出自己無盡的芳菲,形成一幅幅如白雪般點綴山頭的姝麗景觀。為此,有人給油桐花取了一個美麗而浪漫的名字———“五月雪”,讓人為之產生無限美妙的遐思。

據傳,北宋詩人陳翥,堪稱人間愛桐的典範。他不但專門研究桐樹的栽培,寫有專門研究桐樹的專著《桐譜》。而且,還親自寫過一首《詠桐詩》:“吾有西山桐,桐盛茂其花。香心自蝶戀,縹緲帶無涯。白者含秀色,粲如凝瑤華。紫者吐芳英,爛若舒朝霞。素奈亦足擬,紅杏寧相加。世但貴丹藥,夭豔資驕着。歌管繞庭檻,翫賞成矜誇。倘或求美材,為爾長所嗟。”讓人賞讀之餘,深感意藴悠長,饒有興味,愛桐之心溢於言表,從中可見詩人清高自適、矜持獨立的愛桐情結。我也曾經在欣賞油桐花的極致美景之後,寫過一首《詠油桐花》的詩,或許見笑於大方之家,聊作自己一時的遣懷:“鄉野春深草色新,惠風隨意遣清芬;山隈飄落五月雪,樓台霧氣潤芳菲,綠葉婆娑蕊帶雨,玉萼玲瓏影含春;客家風韻賞花事,空山浮雲日黃昏。”

由此看來,油桐花實際上也代表一種現象,藴含一種文化。據説,台灣的客家人每年都會舉辦“客家桐花祭”,場面宏大,盛況空前,來者雲集。主辦方總是以感恩惜福的心情,高興地邀請參加儀式的嘉賓,一起到繽紛的油桐花樹下,分享客家人對家鄉與土地虔誠的祭拜。

我站在的幽靜的溝澗邊,面對這一棵碩果累累的油桐樹,展開天馬行空般的想象,發出內心由衷的慨歎。然而,油桐樹卻依然故我,依舊在秋風中喃喃私語。我只好帶着滿腹的疑問,繼續在山間小路上悠遊,欣賞五彩斑斕的秋景,感受山野間無限的情趣。我們越走近大山幽谷的深處,越能夠領略到其間豐盈美妙的物象,如詩如畫,如夢如歌,錦繡綺麗,紛至沓來。依稀可見山坡上鮮紅的山柿子,深澗邊橙黃的麻藤包(五葉木通)、以及紅果冬青、棠棣之類的山果,飄逸着清新淡雅的甜香味,引來許多的松鼠、山鵲、斑鳩鳥,在樹叢間繾綣環繞,在枝頭上追逐嬉鬧,品嚐清新可口的美味,享受逍遙自在的愜意。秋天的山野,富足而寧靜,豐盈而美麗,實在令人流連忘返。

臨近中午,從山中返程回家的時候,剛好碰到一個熟悉的老農,到山上去收捕鼠夾子。我順便問了有關油桐的事情,為什麼以往十分搶手的桐子,今年恰好又是一個豐收年,竟然沒有人前去採摘?其中究竟是什麼原因?他告訴我:現在桐油有了大量替代品,用途日漸萎縮;加上商販拼命壓價,所以它的收購價格很低,每公斤還不到四塊錢。目前農村人口大量外流,青壯年進城打工,留下的大部分是老人孩子,身上也不缺哪幾個錢。他們既無力也不屑去上山摘桐子,賣苦力,擔風險,到山上辛苦老半天,也賺不到幾個零花錢。他對我説完這些,嘴裏飄出一首山歌:“哎呀喂———入山看見藤纏樹,出山看見樹纏藤;樹死藤生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便揚長而去。

噢,原來是這樣!我頓時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站在高高的山樑上,放眼秋日空曠的原野,閃爍着一片光怪陸離的流彩,升騰起幾縷虛無縹緲的雲靄。縱目四望,遠遠看到山坳裏整段荒蕪的田地、山腳下菅芒雍塞的道路、遠方清冷空曠的村落、人家裏稀疏孤寂的炊煙,我似乎一下子明白過來。一腔濃濃的鄉愁,悄悄地襲上了我的心頭!

標籤: 散文 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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