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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經典散文

梅子經典散文

我是去年母親節那天回鄉看望年邁的父母時聽到梅子夫君去世的噩耗的。

梅子經典散文

父母知道我和梅子的關係,從小好得跟一個人似的,自然是要告訴我的。

那天,我在父母家吃過午飯,年邁的父母和我嘮起村裏的人和事,突然父親話鋒一轉,面色凝重地歎了口氣,語氣沉沉地告訴我:“那個阿梅的男的過逝了,是車禍!”

這不由讓我打了個寒戰,滑入悲傷難過的境地。自那天后,我心裏就無形之中裝了一塊石頭,投下了一個陰影,並多了一份沉念。

她家住在酒泉西關附近。從母親家回來之後,五月十二日,我途經酒泉西關車站,順道去看她,老天突然就無緣無故變了臉,陰沉沉地下起了毛毛細雨,使本就多愁善感的我更加心情沉重,更增添了我內心的傷感。

記得我還是剛結婚那年去過她家一次,我們已有差不多十年沒見。梅子是那種乾淨整潔利練的女人,那日當我走進她的家門,屋子出奇地凌亂,顯然是許多天沒有好好收拾的緣故。她的不諳事的女兒正手拿遙控板,眼睛盯着電視,看不到一點失去父親的哀傷,像什麼也沒發生過。梅子頭髮不長,略卷,沒扎,隨意地披在肩上,身上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小單件,沒係扣子,露出裏面發髒的米色打底衫,緊身黑色打底褲沒有套外褲,趿拉着一雙拖鞋,整個人懨懨的,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樣,讓人看着心疼。毫無疑問,她是在睡覺,我的到來,才使她剛剛從牀上爬起來。我不敢看她的臉,紅腫的眼,悲傷的模樣,是那麼的無助,生生揪着我的心。

“來了,隨便坐吧!”她有氣無力艱難木然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亦很不自然地擠出一點笑容,點了點頭,把手中的東西放在茶几上,隨她坐在了她身邊。我怕再次觸及她的傷痛,儘量找些輕鬆的話題,但無論怎樣,也無可避免那些傷逝,離不開她夫君車禍的話題。她略略地給我説了她丈夫發生車禍的經過,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不停用手抹來抹去。她説:“月兒,你説!他怎麼就丟下我走了呢?而且走得那麼猝不及防,説好陪伴我一輩子的呢,孩子才十二歲,你讓我怎麼辦啊!他本來就不勝酒力,也不常喝酒,更不多喝,那天只因幫了同事的忙,盛情難卻,多喝了幾杯,天晚了,念着在家等他回來吃飯的自己,從工地急着往家趕,天擦黑,結果在一個拐彎處防不勝防撞在了一輛相對而行的大貨車上,當場斃命,釀成了悲劇。”我安慰她説:“梅,你節哀吧!世事無常,人的命有時候就是這麼脆弱,誰能奈何呢!”乘説話間,我將一千元偷偷塞在沙發墊下面,臨了,我説:“你一定要堅強,就算為了孩子,你也要一定好好活着,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沒等我説完,她已泣不成聲:“人都走了,不堅強也沒辦法!你放心,我會好好的!”

告別她,我心如刀絞。人生就像一場戲,又像一場夢,恍然間換了人間。意外總是來得那麼突然,猝不及防,生活總是在不經意間改變,身邊的一些人,總是防不勝防就離開,別無選擇,只得默默承受,並勇敢地面對。

離開她家,回憶像潮水般向我湧來。

説起阿梅,我們同村,從小一起長大,她是我兒時最親密的夥伴。我比她大一歲,輩分也長她一級,按理她該叫我姑姑,但我們不拘泥於此以好朋友相稱。據大人們説,我的太爺爺和她的祖太爺爺是親兄弟。因此,説起來,我們還是來自同一條血脈的人。我們一起走過了小學,中學,一起放過羊,撥過豬草,拾過柴禾和麥子……我們有着在一起的太多回憶……只是自從各自成家後都忙於生計就極少見面。

我們出生的那個北方小鄉村,並沒有梅花,我們小時也自是沒見過梅花開了,而她的名字卻獨佔一個梅。據説,是她奶奶為她起的。

她奶奶二十八歲守寡,一個人撫養成人了三男二女五個子女,活到了八十二歲才去世。她是奶奶眾多子孫裏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一個孫女,因此格外受奶奶的寵愛。她奶奶慈眉善目,心靈手巧,最愛繡梅花,家裏那些枕套,被巾,門簾上都有她奶奶親手繡的一支支梅花,凌寒獨自開,芬芳而嬌豔,非常的好看。記得她曾經有一件小馬褂,兩個口袋上各繡着一支紅豔豔的梅花。或許是她奶奶喜歡梅花的原因,奶奶給她取了個帶梅字的名字。

童年的梅子,文文靜靜,方領黑白格子對襟短掛,深藍色褲子,腳穿一雙腳面戴帶方口黑條絨布鞋,衣着乾淨,整潔,清清爽爽。方方正正的臉盤,雪一樣的肌膚,中分,齊留海,一個肩頭上搭一個一尺多長的羊角辮,每當走在路上,辮子也隨着腳步起起伏伏,那份純真美好啥是好看。

她家住在村北,我家住在村南,三年級之前我們因為都是靦腆和羞澀的小姑娘,也都是那種相對內向不貪玩的孩子,因此並沒有太多交集。雖在一個村子裏,見了面並不説話,互相羞怯地望望,漠然地走過。

我是因八三年農村土地實行家庭承包責任制,家裏羊沒人放,父親讓我輟學一年放羊而留級。時隔一年,當我再次走進學校,沒想到我們成為了同桌,相同的性格使我們很快相依相伴,也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那一年,我剛插入三年級,她也在那個班。

我剛去她和另一位男同學是同桌,坐在教室中間第二行第三排。因為我屬於插班生,所有同學都有他們原先固定的坐位和同桌,唯我沒有。有一個大個子男生是個移民,一個人在教室最後面坐着一個桌子。老師不瞭解我的學習狀況,我那時也高高瘦瘦,老師就把我和那個男生安排成為了同桌。

這個同學對學習沒興趣,上課不是做小動作,就是在桌子上用小人刀亂刻,然後用鉛筆塗染,把好端端的課桌畫得千瘡百孔。儘管我在桌上畫了三八線,他還是常常越界。我們共用一張桌子,同坐一條長長的木板凳,他很會搗亂,有時乘我剛坐下,他猛地站起,我就被撂翻了。他總是乘老師不在欺負我,有時故意把我的書或文具盒弄在地下,懦弱的我敢怒而不敢言,只有偷偷抹淚,有一次被梅子看到,她把這個情況反映給了老師,老師批評教育了那個同學,從此不再捉弄我。

那時候,梅子在班上學習數一數二的,深受老師的器重。我剛去,又是插班生,老師也不瞭解我的學習情況。期中考試後,我竟然得了全班第一名,這讓老師很意外,不僅刮目相看,他把我的座位立馬調成了和梅子同桌,從此我們互助互愛,比翼齊飛,無論做什麼都在一起。

升入初中後,我們的學校在十幾公里外的鄉鎮,需要住校。

每週星期天下午我們都是五點太陽快落山時從家裏出發,每人車把上掉一個饃袋子,裏面裝上夠一星期吃的饃饃。或燒殼子,或花捲,饅頭,餅子之類,還有鹹菜辣子罐,車後座駝着沉甸甸的書包。晚霞映紅了天邊,落日的餘暉,拉長了我們的身影。不論春夏秋冬,颳風下雨,我們騎着自行車結伴去上學,車輪發出嗚嗚的叫聲,為我們伴奏。

家鄉雖地處平原,那路雖沒有高山河流的`阻隔,相對平坦,卻也隨着鄉野阡陌九曲十八彎,時而羊腸小道,時而土石公路,交替出現。我們總是一前一後,四季相伴,默默前行。

學校每週星期五下午五點放學,放學後,我們一樣一個等一個,從學校結伴原路返回。有時候在學校放一個星期的自行車會莫名其妙沒氣了,害的我們就得推着自行車去學校附近的村子找氣管子給自行車打氣,無論多晚,我們從來都是互相陪伴,不離不棄。

在學校,早點是吃各自從家裏帶來的饃饃,就些許鹹菜,一杯白開水。午飯和晚飯都在學校食堂吃。學校的飯菜千篇一律,每天都是水煮麪條,調些洋芋片或蘿蔔片,有時酸有時甜。面是機器壓切的,銅錢般厚,一筷子寬。若不是就着自己家裏帶來的鹹菜辣子吃,是很難下嚥的。飯菜一份一個饅頭,一牛大碗飯。據説學校裏的饅頭都是用發酵粉蒸的,吃多了人容易發胖,所以我們都不敢多吃。女生一個人一份飯吃不完,而半份食堂又不給打,都是兩個女生搭對打一份,一人半碗飯,半個饅頭,分着吃。那時她在二班,我在三班,我們的教室就隔一條馬路,宿舍也挨牆緊鄰。每日我們兩個緊緊張張各行其事,到了吃飯的時,我們輪流共打一份飯,然後一分為二吃,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我們初中畢業。

初中畢業後,我考上了中專,到外地繼續上學,梅子因一分之差落榜,失落的她本想去讀高中,但那時候,她家由哥嫂做主,不願供她繼續讀書,梅子只得在家務農。

女大十八變,此時的梅子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人見人愛。那時候初中畢業不再上學的女孩子就開始談婚論嫁。她家裏為梅子應了一門親事,可梅子一點也不喜歡那個男孩。那男孩的父親是大隊書記,家庭條件特別好,就是兒子有些耳背,木訥。那個男孩小學曾和我們一個班,不過不怎麼説話。到了初中那個男孩分在了一班。據説從小學開始,那個男孩就喜歡上了梅子,因為梅子一直品學兼優,男孩不敢走近,至初中畢業,男孩看梅子沒考上學,就要父母託人來説媒。梅子的父母看他們家條件優越,並且承若給梅子買城市户,找工作,就答應了。為了反抗這份婚姻,梅子不甘種地,也來到了我上學的城市打工,她的姨媽在我所上學的城郊,給她找了份在甘草加工廠做飯的臨時工。

那個工廠在市裏,我坐一站公交就到了。有時候,利用星期六,星期天的時間,我會去看梅子。

梅子很忙,二十多個人的飯就她一個人做。她總是做拉條飯。她説,工人都乾的是出力活,雖然拉條子做起來要比其它湯麪條米飯費時的多,但拉條面實在,工人們吃了耐餓。那時候做飯燒柴火,偌大的廚房,和臉盆大的麪糰,擇菜,架火,燒水,下面,煙霧裊繞,忙碌着她瘦弱高挑的身影。她除了做二十多個人的飯外,還要幫忙打一米見方結實的甘草垛。我去之後,總是幫她生火做飯,也幫她打甘草垛。她的手因經常洗鍋刷碗和打幹草垛,雖然有手套護着,但仍有皴裂的口子。梅子從來不叫苦叫累,臉上也看不到浮雲,把掙的錢都寄給家裏,整天樂呵呵的,非常樂觀。

我畢業後工作聯繫到當地一家企業上班,梅子依然在那個城市打工。

後來梅子認識了她的丈夫,一個走出校門兩年多在建築工地做預算的施工員。她丈夫家兄弟四個,擠在一個院落,條件非常不好,她母親不同意,她丈夫學建築專業,品貌都很優秀,梅子看中了他的潛力,義無反顧嫁給了她丈夫。

剛結婚後,他們買不起房,也租不起房。梅子回老家種地,他丈夫一個人在城裏打拼。

果然,他丈夫很有潛力,工作出色,沒幾年,就做到項目部經理的位置,單位給他們分了樓房,她和孩子也隨夫遷到了城裏,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生活,從此生活安定而幸福。沒想到這幸福的生活到女兒初二時,戛然而止。“一轉身,就是一輩子”,梅子的丈夫才四十歲,就這樣走了,把一個家留給了她。他丈夫車禍意外的發生,給梅子留下了永遠的傷痛。他丈夫的車禍,雖責任不在他,但因她丈夫是酒後駕駛,所以經警方調解,事主只賠付她十多萬元錢。

之前,梅子因做慣了農活,搬到城裏閒不住,就隨自己的舅舅做粉刷牆的差事,補貼家用。自丈夫出事後,為了照顧女兒,她表姐給她找了份醫院做勤雜工的活,上的是正常班。每月一千多元的收入對於現在的社會來説,真是杯水車薪。但梅子堅韌着,吃穿簡簡單單,樸樸素素,從不和別人攀比。

後來,我幾次路過去看她,勸她再找個人一起過,並以同村一個曾經也是小學同學的一個女子做比較。那位帶着兩個女兒的同學在第二任丈夫(第一個離婚)癌症去世兩個月後就又衣着光鮮風風光光招住了一個男人。她總是淡然一笑,説:“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我怎麼能和她比呢!人家是活在時代前沿的人,我天生就是保守派!”她堅決地説不再找了,她説:“他在時,我們感情特別好,他不曾罵過我一句,更別説動我一個手指頭,凡事都依着我,我有回憶就夠,再説這些年我也習慣一個人。”

梅子在醫院打工,用瘦弱的肩膀,支撐着那個單薄的家,生活在平淡艱難孤寂中前進。如今,她女兒已經高二,且品學兼優。由於她在醫院做勤雜工,不怕苦,不怕累,認真敬業,深受院方的讚譽,醫院將她聘為了長期合同工,也替她交了五金一險,基本生活有了保障,她臉上也有了久違的笑容。

再次見到梅子,是今年過年時。和她一般高的女兒挽着她胳膊,她衣着簡單素雅,一件淺灰色的大衣裹身,墨綠色絲巾,墨綠色緊身打底褲,平底靴,捲曲的頭髮隨意地束起,一抹留海波浪般貼着額頭,白皙的皮膚,滿臉的淡定安然,淺笑嫣然。

簡短的寒暄,她依然固守着一腔執念,一個人帶着女兒過活。顯然她已走出了傷痛。她説,她奶奶二十八歲守寡,一個人照樣撫養大了五個子女,她才一個女兒,那算不了什麼;她説,她生命裏的愛只有一次,她有想念就夠,她不想分享給別人。我亦不再提那個敏感的話題,勸她再婚。心裏默默為她祝福,希望善良痴情執着的她,好人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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