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的卦形美及其影響

有陰爻、陽爻兩種符號構成的八卦，兩兩相對，卦與卦之間，爻與爻之間，構成一種奇妙的關係。陰陽二爻交感形成的太極之圓，體氣充凝，運轉不息，其所藴含的圓為一切生命之源的精神，對中國藝術產生深刻的影響。

《周易》是中國古代最偉大的哲學著作，同時也是美學史上一部十分重要的著作。現存的《周易》分為《易經》和《易傳》兩個部分。《易經》由六十四卦組成，每卦有卦爻辭。《易傳》由《文言》、《彖傳》上下、《象傳》上下、《繫辭傳》上下、《説卦傳》、《雜卦傳》組成。長久以來，美學家都在關注《易傳》美學內容的研究，而忽視了卦形本身所藴含的美。

一、卦形對稱美及其對中國藝術的影響

《周易》文本共由卦形、卦名、卦辭和爻辭四大部分組成。這四大部分並不是在同一時間內產生的，它是依次疊加的歷史發展的結果。也就是説，先有卦形，次有卦名，次有卦辭，最後才有爻辭。因此，卦名是為了區分不同的卦形而產生的。卦形是卦象的外在形式，它由陰爻、陽爻兩種符號構成。八卦兩兩相對，卦與卦之間，爻與爻之間，構成了一種奇妙的關係。

《周易・繫辭上》説：

“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於此。”

劉綱紀曾對“文”做過闡述：

“較之前人，《周易》對‘文’的美的認識的重要進展，在於提出了‘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的思想，指出‘文’的美即與事物及其變化的極為複雜的多樣性相關，又與從這種複雜的多樣性中所表現出來的統一性、合規律性、和諧性相關。在《周易》看來，世界是一個極為複雜的，生生不息地運動着的`世界，同時又是一個合規律的、和諧的、美的世界。‘文’就是這種美的總稱。”“參伍以變，錯綜其數”，以表現天地萬物“至賾而不可惡”，“至動而不可亂”的“文”之美，實際就是變化與對稱的規律。在變化中求對稱，在對稱中求變化，這是八卦卦形體現的構成美的形式規律。

(一)卦形構成的對稱美

平衡對稱是人類最早意識到的美的形式規律之一。對稱之所以成為美的一條重要的形式規律，是因為美是在人類生活的實踐創造中所取得的自由的感性具體表現。

《周易》對對稱的認識也受到中國原始藝術的影響，但已遠遠超出表現於原始藝術中的意識。雖然《周易》未明確提出對稱的概念，但其指天地萬物都包含了陰與陽這樣兩個互相對待的方面，如寒暑、晝夜、開合、等等，都是陰陽相對的表現。“錯”是左右交錯，“陽左而陰右，陰左而陽右”，這就構成了橫向的對稱。這種對稱存在於不同的卦之間。最顯著者為作為祖卦的乾坤兩卦，此兩卦並列，橫向看，每一陽爻與每一陰爻兩兩對稱。“參伍以變”，乾卦的任一爻變為陰爻又與坤卦處於同一位置的陰爻變為陽爻相對應，這樣又可再形成兩卦之間的橫向對稱。例如既濟、未濟兩卦，此兩卦，乾卦初爻變為陰爻，坤卦初爻即變為陰爻，每一變化均兩兩相應，構成很規律的左右對稱。“綜”是上下織綜，“陽上而陰下，陰上而陽下”，構成縱向的上下對稱。如上既濟與未濟兩卦，前者為“陰上而陽下”的結構，後者為“陽上而陰下”的結構。

除此之外，六十四卦每一卦自身均可看做是一個有下而上的縱向對稱結構。這種結構可分為三種情況：第一，下卦與上卦對稱。如離卦與震卦。第二，下中上三位爻相互對稱。這一類卦不多。以中孚、小過兩卦為例，這兩卦結構很整齊，從下至上，三位間形成反對，下位爻與上位爻恰好又是正對，中位爻猶如一中軸。第三，從下至上，兩卦各爻之間以正對、反對相雜而構成對稱。此類卦是由八卦的兩個系列乾、巽、艮、坎與坤、震、兑、離構成，每一系列中的每一卦各與該系列中的另一卦重疊。兩系列問，除與相對的一卦重疊之外，每一系列的各卦又分別與另一系列中的各卦重疊而成卦。三種重疊總計得出四十六卦。這一類卦，有一些看來不夠整齊，不很合規律，但富於多樣的變化。

(二)卦形的對稱美對中國藝術的影響

《周易》的卦形結構對於中國藝術產生了廣泛的影響。首先，中國建築，特別是大型的建築排列配置的結構受到了卦形的影響。例如北京故宮的建築，從平面圖上看，有些建築羣的排列配置類似於卦象陽爻、陰爻的排列。其次，書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卦形的影響。中國文字起源於象形，我國隸書的創造，將篆書的曲線化為直線，並且充分發揮水平方向上線的平行對稱之美，很有可能受到卦象的啟發。繪畫方面，山水畫中的立軸、中堂，則與卦形的縱向對稱規律有關，由下而上分為幾層，層層在變化中互相照應，已取得結構在縱向上的穩定、對稱。此外卦形的陰陽黑白的空間分佈與結構和中國水墨山水處理陰陽黑白關係十分類似。

二、卦形的流動對中國圓文化的影響

八卦除了對稱之外，還表現出一種陰陽變化為標誌的圓周運動關係。陰陽交感所追求的是達到和諧境界，即如太極圖式的渾圓境界。太極何以為大圓之體?老子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歸一，道所化生的“一”，是混沌，是全，是陰陽未分之氣。中國哲學把這混沌無形之氣視為圓，圓代表無形，方代表有形;圓代表混沌，方代表混沌的落實。太極乃混全，不可分割，故以圓來描繪;太極乃體氣充凝，運轉不息，所以似圓。太極圓説所藴含的圓為一切生命之源的精神，對中國藝術產生深刻的影響。

明代學者陳敏政曾經對宋元兩代畫梅之風作了比較，他説：“宋人寫梅工染地，染出疏花得花意”;而“元人寫梅戲作圈，千玉萬玉相聯拳”。以圈代染，在梅畫中這個圈實在不平常，一圈一太極，圈圈為太極，然而千圓萬圓，歸於一圓，物物有太極，總而為一太極，一無量，無量一，這或許正是元人好圈的緣故吧!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儒釋道充滿圓融的生命哲學影響了中國藝術理論的創造思想。中國藝術家總有一種自覺的超越意識，要極廣大，極精微，自有限而觀無限，由當下而觀永恆。再者，陰陽流轉的圓又產生一種生命運動綿延不已又循環往復的獨特生命觀。《二十四詩品》最後一品《流動》：

若納水�，如轉丸珠。夫豈可道。假體如喻。荒荒坤軸，悠悠天樞。載要其端，載聞其符。超超神明，返返有無。來往千載，是之謂乎。

作為《詩品》之最後一品，此品乃象徵詩道之極境、藝道之極境，此品之要義即在於，以圓為喻説明生命之理，它確能反映出中國美學、中國藝術的審美傾向性。特別最後四句是説宇宙生命雖運轉不息，呈循環往復的運動。最後，圓還有一種至上之境，它所突現的是一種生命精神，所推重的境界其實就是充滿圓融的生命境界。這種生命境界混涵無跡，微妙難測。中國藝術推崇渾化、渾淪、混沌、渾涵、蒼莽、蒼率、荒率之美，與這種渾化無跡的生命哲學精神是息息相通。

《周易》卦形的美不僅表現在左右相稱，上下顛倒，而且陰爻、陽爻的相對造就了中國藝術的陽剛、陰柔風格;陰陽的交感也造就了太極之圓，形成了中華圓文化的精神原型，體現中國藝術特殊的生命整體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