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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耳根,匍匐在舌根的鄉情散文

折耳根,匍匐在舌根的鄉情散文

又是吃折耳根的季節。

折耳根,匍匐在舌根的鄉情散文

市場、商場、小販的菜框裏,隨處可見她的翩躚身影。雖然身為不起眼的大路野菜,卻因為現代人崇尚原生態飲食的理念而成為珍貴的特色菜,身價菲然。尤其是春節期間,價格直線飆升到十多二十元一斤,比豬肉還貴。

折耳根這個稱謂,除了川渝兩地,許多外地人都不知其所以然。其實,折耳根書名魚腥草,是一種藥食兩用的草本科植物。

在藥用方面,它具有清熱、解毒、除濕、消腫、止血等功效,能治療多種疾病,並具有抗病毒,預防癌症的作用。據史書記載,於魏晉時,折耳根被正式以“魚腥草”之名收入醫藥典籍。

因折耳根特有的口感和功效,可作為佐料調味,也可作為功能性食品泡茶飲用。還可作保健膳食煲湯、小炒、熬粥。但最常見的,還是涼拌生吃。人們食用折耳根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相傳,越王勾踐卧薪嚐膽期間,就曾採摘折耳根充飢,可見它走上餐桌的歷史之悠久。

我是吃折耳根長大的。

在我的記憶中,每到春來,我的家鄉漫山遍野都是折耳根的身影,就連撲到臉上的風,也夾着濃郁的腥香,薰得人食慾空前膨脹。於是,那些剛羞答答地從泥土裏探出尖尖頭來呼吸新鮮空氣的折耳根,就會成了吃貨們的獵物,被無情地從泥土深處拔起,填充了胃壁的褶皺。

野生折耳根的生長週期比較長,但旺長期卻是正月到三月,受氣候環境影響,這期間的折耳根地下根莖粗壯、白嫩、腥味濃郁,吃起來爽脆可口,是佐餐的佳餚。而過了這個季節,折耳根的地下根莖變老變硬,纖維粗糙,食之無味,就逐漸淡出了人們的餐桌,甚至連折耳根這個名字都會被人淡忘。彷彿折耳根這個叫法是專為食用而生的。

我的家鄉在一座偏遠的小山村裏。在打工潮還沒席捲到山村前,村裏人都是守着一畝三分薄田過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棲,雖然清貧,卻也自足。到了年底,殺上一頭自家圈養的大肥豬,就是對自已辛苦一年的最大犒勞。整個春節期間,人來客往多,新鮮蔬菜少,變着花樣的肥肉,往往使習慣了清淡的腸胃不堪重負。這時候,一盤開胃理氣的涼拌折耳根,就成了餐桌上的寵兒了。席間,只要腥香四溢的涼拌折耳根一上桌,眨眼就被一掃而光,吃的人還意猶未盡。到了時令蔬菜短缺的二、三月,折耳根更是成了飯碗裏的主打菜。白生生的根,脆嫩嫩的葉,裹上紅通通的辣椒油,微微卷曲着身子,匍匐在白花花的米飯上,不僅是腸胃的佳餚,更是視覺的珍饈。

那時候,人們還沒有栽種折耳根的意識,吃折耳根都是到山上挖採。大人們有忙不完的活,挖折耳根這個光榮而神聖的使命自然地就落到了小孩身上。

牽着老黃牛,拎着竹簍,拿把小鐵撬,哼着不知名的歌謠,把自己放逐在田邊地角,面朝黃土背對藍天,在草叢或莊稼地裏尋覓那一株新綠。枯燥的童年生活,就多了一縷濃郁的馨香。

通常,折耳朵長在陰涼、潮濕,土質肥沃的土坎下。剛打春時,折耳根還沒完全鑽出地面,只有一小段紫紅色葉尖露了個頭。它對生的葉片還未完全張開,如含羞的豆蔻少女,嬌嫩得令人不忍心去採摘。但只要是山裏人都知道,正是這種折耳根,最是爽脆鮮美,芳香撲鼻,而且它節長、毛少、根莖白嫩肥胖,好打理。而那些完全張開或半張開葉片的折耳根,往往地下根莖已開始老化,口感和腥香都遠不及前者了。最不起眼的是那種生在沙石地段的折耳根,通常都是葉肥根細,葉子薄而寬,冒出地面的根比較高,地下的莖瘦短乾澀,毛多,吃起來還跟嚼樹皮一樣沒有味道。

農村孩子生來對草木就有特殊的敏鋭度。哪怕在寒風凌冽的初春,哪怕地面上還見不到折耳根的身影,我們也能準確地找到折耳根,並且知道什麼地點的折耳根更鮮美肥胖。在那些潮濕的田邊地角,半蹲着身子,面朝黃土背朝藍天,手持平時用來插紅薯藤用的鐵撬,順着泥縫裏冒出的一星紫紅插進去,用力把泥土搖鬆,搭上另一隻提起折耳根的頂部用力一拉,一根又粗又長折耳根就成了囊中之物了。鐵撬一般是在田邊地角使用,防止毀壞莊稼地。在一些空曠地帶,就沒那麼斯文了,通常都是用鋤頭挖,一鋤下去,就是好幾根。每每拎着滿滿一簍折耳根,心底都會有種莫名的成就感,彷彿是凱旋的將士,雄赳赳氣昂昂地趕回家向大人們邀功。

折耳根的腥香味很重,沒吃過的人,會受不了它濃濃的腥味,掩鼻作嘔。但對於喜愛它的人來説,它卻是脆嫩爽口、酸辣稍甜,芳香撲鼻的天然美味。山裏人往往嫌炒加工熟後沖淡了腥香味,全涼拌生吃。把折耳摘了須,用清水清洗乾淨,折成小段,灑入鹽巴,拌上紅油、醬油、醋、白糖,就是一盤可口開胃的下飯菜。有涼拌折耳根佐飯,往往會食慾大增,一氣吃幾大碗也不過癮。

隨着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迴歸大自然”、“藥食同源”之風日漸盛行,人們對摺耳根的需求量急劇增加,導致價格節節攀升,野生折耳根供不應求。於是,為了適應市場經濟發展,解決供需矛盾,原先不起眼的大路野菜逐漸大面積地引進為人工種植。春末時把折耳根的根種上,勤加施肥,管理,折耳根就會知恩圖報地縮短生長週期,趕在冬月上市,讓吃貨們大飽口福的同時,給勤勞的莊稼人帶回了可觀的收益。

因小時吃野生折耳根多,又都是在春節期間,所以總會把折耳根與年聯繫起來。在外地漂泊的那些日子,一到過年,當腸胃不堪重負時,就會想到折耳根。想到家裏那張斑駁的木桌上,它妖冶地盛放着,勾引我無處擱淺的鄉愁。然而,異鄉的土壤里長不出折耳根,回家的路又太漫長,於是,折耳根就長成了心頭的一個硬結,在想家的時候硌得我汩汩流血。

記得02年時,在深圳福田的一家川菜館門前,驀然見到折耳根幾個字,全身的'饞蟲一隻只復活過來,蟄得我忘了形。一向只吃路邊攤的我,顧不得看標價,快步衝進裝修奢華的飯店,急不可耐地點了份涼拌折耳根。菜上來時,雖然不是我所想象,但那幾根又瘦又老的根莖,卻也有幾分折耳根的模樣。我拿起筷子,咂着嘴,吱溜一聲,和着口水一起,前面還沒到肚子,後面的碟子卻空了……回頭想想,這十八塊錢,我除了咂到一嘴醬油,還真沒品出個折耳根的味兒。

後來,定居重慶,天天見到折耳根,餐餐吃着折耳根,不再為了那一縷腥香而魂牽夢繞,可算是圓了夢。卻不知為何,往往在大快朵頤時,心底無來由地一陣陣抽痛,那折耳根與脣齒的親吻,也跟着變得寡淡無味了。

對於這種徒增的煩惱,我認為是重慶與老家的折耳根不一樣。

在重慶吃到的折耳根,都是人工種植的。不知什麼原因,超市裏出售的折耳根,葉子和莖是分開銷售的。最普遍的是莖,很長,根鬚多,用穀草或者橡筋虯結地紮成一團,怎麼看都像是小時候常見的毛草根。而葉呢,不帶半截莖,胖胖的葉子張開着,要不了多少就是一大堆,買回一大包,醃過後只剩下一小盤。相對來講,葉貴一點,清洗後直接放調料生吃,腥味較重,口感較脆;而莖呢,通常偏老,若清洗後直接拌調料生吃,可能牙勁不好的人會比較犯難。所以,通常,在做前會焯下水,使纖維變軟,但口感和氣味也隨之大打折扣。

剛到婆家那陣,我很少下廚房,對他們總是要將折耳根焯水的做法很不以為然,認為這是對天然美味的糟蹋。有一次,家裏來了客人,我親自下廚,涼拌了盤生折耳根。本想借這個機會推廣下生吃,不想,席終人散後,卻見滿滿一盤涼拌折耳根居然無人問津,像個被嫌棄的小媳婦。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放足了調料,怎麼會這般下場?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賭氣地夾了一筷,結果費了老大勁沒咬斷,原來沒焯水的折耳根又硬又綿,難怪沒人吃。

這期間,我又走過了不少地方,也吃過不少折耳根,甚至這兩年,在廣東的菜市場和超市,都能買到折耳根。而且,生吃涼拌折耳根也成了普遍的做法。但,我的心底,始終浮動着一根不同的折耳根:它身子白胖豐腴、面容嬌好甜美,頭戴紫紅色帽子,婀娜地躺在瓷白的餐盤裏,風情無限,令人想入非非……

折耳根、老家、親人,像是三股細繩,在我的心底交織着、扭動着、穿行着,令我時時感到錐心地痛。故鄉並不遙遠,親人尚有聯繫,折耳根也可回家挖採。可是,遠嫁他鄉,於家鄉,我終成了過客。每每回家,説着越來越被異化的鄉音,面對越來越多的陌生面孔,我的心,總是在欣喜的同時,充滿了深深的失落。

我不能遺忘過去,也無法回到過去,更不能預知將來。在現實與回憶之間,在擁有與失去之間,我就是一葉無帆的扁舟,左右搖擺,無法靠岸。但是我知道,只要父母在,家就在;親人在,故鄉就在。

折耳根,就是那匍匐在舌根的鄉情。它讓我時時反芻着,不忘對故鄉的依戀,對親人的牽掛,對貧苦生活的回憶,對幸福當下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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