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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秋天散文

曾經的秋天散文

又是萬山紅遍、層林盡染、天高地闊、大雁南飛的秋天。

曾經的秋天散文

我身陷鋼筋水泥的叢林裏迷失了季節,丟失了我曾經的秋天。

那是多麼美好的秋天啊!中秋節前後,是關山裏的秋最迷人的時候,痴迷山裏秋天的非那些半大小子莫屬了,豐碩的秋天給了他們大顯身手,大飽口福的好機會。

採野果

秋天最饞人的當屬野果子了。剛一捱上中秋八月,林子裏的各種野果子就可以解饞果腹了,首當其衝的就是酸梨。山裏的酸梨種類多,大小不同,色澤各異。有雞蛋大的酸梨,還有如鈕釦般的兔梨;有紅彤彤的也有半紅半青的;還有鵝黃色的。大小的差別顏色的不同以及陰山陽屲的區別直接和酸梨的味道有關係。

吃的次數多了,就知道哪兒的那一棵樹上的酸梨好吃。剛成熟的酸梨有點酸澀,但是饞嘴的我們才不管它呢,每天放學後的路上,聚集在酸梨樹下,膽子大的鐵蛋爬上樹,用一根棍子敲打,我們在樹下撿拾,直到所有的衣袋甚至書包裏都裝滿了才離開。回家的路上扔滿了酸梨核,剛開始還吃得乾淨,後來就是狗吃羊腸子——連吃帶?豁(我們的方言,就是糟蹋浪費的意思),吃得少扔得多,大人們看見了,一疊聲地責怪着:“唉——這些碎慫,饞瘋了,等不及酸梨熟好麼!”

大人説的酸梨熟好,就是指寒露過後,酸梨經過霜殺之後,大部分脱離枝頭,由硬變軟,色澤也一律變黑,吃一口,汁水酸甜,果肉糯軟,往往令人不能自禁。我們哪裏能等到酸梨自己落下呢,就那樣暴殄天物着。快到霜降了,酸梨大多離開了枝頭,落在樹下厚厚的落葉裏,我們或揹着背篼或提着竹籠,呼朋喚友,三五成羣,一撥一個地方,從厚厚的落葉裏撿拾酸梨。那時候每家都有一口頭號缸,差不多裝三四竹籠酸梨呢。我們把酸梨撿拾回去,母親們會再次挑揀,壓爛了的給豬吃,已經變軟變色了的'當即可食,硬而未變色的就裝進大缸捂上,每逢鄰居串門或者有親友來訪,酸梨就是招呼客人的水果,雖然家家有,但是總覺着別人家的味道好,一缸酸梨差不多要吃到立冬前後呢。

山裏娃皮實,自幼飲山泉食野果玩泥巴,卻很少有病病疾疾的,就是到現在,我們早過了知天命之年,很少有腸胃病之類的,這應該歸功於酸梨的滋潤了,因為酸梨有健脾開胃的功效,當然這是成人以後,學醫的夥伴告訴我們的。

村子東頭的地埂邊有一棵洗臉盆粗的酸梨樹,大家都叫炒麪酸梨,其根源是在五十年代末,那場世人皆知的年饉中,村人飢餓難捱,其中一人把酸梨切片曬乾,和上少許炒熟的燕麥在石磨上推成炒麪充飢,味道竟然酸中回甘,餘味悠長。村人們紛紛仿效,家家制作酸梨炒麪,那棵碩大的酸梨樹成了全村人的救命樹。為了紀念那棵酸梨樹的救命之恩,村人就給它以“炒麪酸梨”命名。到我記事,雖然飢餓的陰影還在,但已經不需要製作酸梨炒麪了——畢竟醋澀糙口,更難言的是能吃下去屙不出來,凡是吃過的人都這樣説。但是炒麪酸梨我吃過多年,那是一種狀如雞腿,顏色嫣紅的酸梨,未成熟時堅硬生澀少汁,一挨成熟,卻是難得的佳品,甜味純正,不酸不澀,人人愛吃。

遺憾的是,那麼好的一棵酸梨樹,在七十年代末,竟然被生產隊長鋸倒給公社書記做了案板。沒有了那棵大酸梨樹,村子東頭顯得空曠寂寥,隊長和書記被人們在暗中詛咒了多年。

酸梨能吃的時候,毛榛子、松子也成熟了。毛榛子的樹低矮,半大小子都能摘上,只是毛榛子外殼上的絨毛細小而尖鋭,不知不覺中就扎進了皮肉,等摘完了毛榛子,雙手和胳膊腕其癢難捱,不住地抓撓,手背和胳膊腕被撓得紅亮,實在受不了了就抓一把土塗抹在上面。儘管如此,毛榛子的脆嫩甜香總是讓人忘記癢癢時的難受,不由自主地走到毛榛子樹下。吃松子就不容易了。山裏的松樹大多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且樹木高達數十米,只有鐵蛋和金狗少數幾個膽大的才敢爬樹,我們只能守在樹下,儘量給人家説好話,巴結討好,被哄高興了,他們就用鐮刀把碩大的鬆塔割下來,我們在下面撿拾,等大家的背篼,竹籠都裝滿了,他們再割幾十個供我們燒烤着吃。松子生吃雖然鮮嫩,但是嘴裏要苦好多天,就是喝糖水都是苦的,所以我們吃松子都是燒烤着吃,把鬆塔在火堆裏燒得焦黑,撥拉出來放涼,再剝出松子,燒熟後的松子更加醇香。

除此之外,面栗子、山酊子、山葡萄等都是各具特色的野果子,開胃解饞,百吃不厭。

掏豬獾

吃野菜喝糊湯的腸胃最缺少的就是油水,好不容易熬到秋天了,就要想法子滋潤滋潤枯燥的腸胃了。

關山裏有着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動物,可是我們能夠逮住的只有豬獾了,豬獾和肥豬豬很相似,只是體型小許多,肥胖的程度不差上下。據説山裏還有一種狗獾,我從未見到過,可能是太少或者緣慳。

入了秋的豬獾肥到了極致,無論大小,都是一個肉球。豬獾大多棲身在山崖的石縫或者石洞裏,也有少數在地上打洞。棲身石洞的豬獾只有一個出口,地上打洞的則有兩個出口。無論在哪裏棲身的豬獾,都靠糟蹋洋芋、燕麥等農作物生存。山裏的娃娃打小跟上大人們上山跋屲,經多見廣,做好多事都是耳濡目染,無師自通,掏獾就是其中之一。

豬獾屬於白天睡覺晚上活動的一類,秋月裏的豬獾偷食了農田裏的洋芋和其它秋田作物,肥得流油,步履蹣跚。豬獾本身有一股濃烈的騷臭味,只要在背風向陽的石縫周圍注意觀察和嗅聞,就不難發現它的蹤跡。一旦發現了豬獾的行蹤,拿着準備好的長棍,悄悄摸到跟前,如果豬獾是醒着的,就要迅速用棍子死死戳住,其他人則忙着搬石頭壘洞口;如果豬獾正在呼呼大睡,就不必用棍子,只需快速封住洞口即可。封住洞口之後,找來幹樹葉枯樹枝堆在洞口點燃,用衣服往洞裏扇風,濃煙會藉助風力湧進洞裏,豬獾就被薰得暈頭轉向,最後窒息而死。也有例外,那年我和鐵蛋,金狗三個在老鷹崖找到了一頭豬獾,堵好洞口之後我們開始點火薰獾,剛薰了不到一袋煙的功夫,忽聽得洞裏一陣折騰,我們以為豬獾被薰倒了,不等我們回過神來,“嘩啦”一聲,壘在洞口的碎石頭被衝得四散,一頭毛色微黃的豬獾吼叫着探出了它尖長的嘴,就在我們驚駭不已的時候,那頭老豬獾已經逃之夭夭。

土洞裏的豬獾薰起來比石縫裏的容易一些。豬獾的土洞有兩個出口,幾個人在一個洞口點着柴草薰,幾個人在另一個洞口等候,豬獾被薰得招架不住了,就會從另一個洞口逃竄,守候在此的人早舉着?頭或者斧頭等候,一看見豬獾的腦袋露出,就敲它一傢伙,輕而易舉,手到擒來。

豬獾燙淨之後,雪白圓潤,只是那濃郁的騷臭令人呼吸困難,奇怪的是,每次掏到豬獾,竟然沒有一個人説聞見騷臭味,個個臉上寫滿了饕餮之徒的貪婪。人在飢餓的時候好像嗅覺也遲鈍了許多,要不咋會沒有人聞見豬獾的騷臭呢!豬獾太肥了,幾乎沒有瘦肉,那白亮滑膩的肥膘燉蘿蔔或者洋芋,都香濃解饞。如果瞅見我們嘴上一個油圈圈的那幾天,毫無疑問,肯定又掏了一隻豬獾!

長大成人之後,才曉得豬獾的肉性熱,不僅解饞還能治病,尤其是治療風濕病很有療效。也有朋友數次託我尋找獾油,在三伏天塗抹在膝蓋部讓太陽炙烤,果然有效果,三五個朋友的父母的風濕病就是靠獾油曬好的。至此我才明白,山裏長大的我們自幼風裏來雨裏去的,卻很少有人患風濕,應該是沒有少吃豬獾肉的結果了。

打瞎瞎

豬獾雖然肥嫩解饞,可畢竟掏到的次數很少,為了保護莊稼,也為了解饞,我們把目光轉向了瞎瞎。

瞎瞎,學名叫華鼢鼠,我們叫(haha),是一種生活在地下,靠食植物的根莖生存的鼠類,對莊稼的危害性極大。山裏的莊稼廣種薄收,再加上瞎瞎的危害,農人想要有個好收成,除了祈求風調雨順之外,還要會打瞎瞎,如果不會打瞎瞎,嚴重的時候連種子都收不回來,尤其是洋芋和黨蔘、獨活、大黃、川芎等藥材。

打瞎瞎是個技術活,不是誰都能夠學會的,我們村子裏打瞎瞎的把式是王老伯和我父親,年輕一輩的就算我了,我打瞎瞎的技術得了父親的真傳,在村子裏無人比肩。我的父親曾經承攬過幾年給生產隊打瞎瞎的任務,按照瞎瞎的尾巴計工分,一條尾巴二分工,如果父親一天能夠打五個瞎瞎,就可以計十分工,等於一個壯勞力的工分了。

打瞎瞎的關鍵是學會察看瞎瞎的蹤跡。瞎瞎對光很敏感,如果發現洞子漏光,就會很快壅土堵住的。有經驗的農人會辨認出瞎瞎所在的方向,刨開洞口,安裝好特製的弓箭,等瞎瞎壅土堵洞口時觸發機關,瞎瞎就會被箭射殺。大多數人只會安裝弓箭卻不會辨認瞎瞎的行蹤,往往弄錯了方向,還有的找對了方向,由於弓箭偽裝不好,也不能湊效。一旦瞎瞎受過一次傷或者被弓箭驚嚇過一次,要想再次射殺,就非常困難,其實,農人和瞎瞎的較量就是鬥智鬥勇的過程。

父親打瞎瞎十拿九穩。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就跟上父親到莊稼地裏打瞎瞎,起初是看着父親掰開鼠洞,辨認行蹤,再學習弓箭的安裝,後來便代父出征,獨當一面了。當然了,我希望能打住瞎瞎和工分沒有關係,我更渴望的是肥嫩的瞎瞎肉。

秋天的瞎瞎正肥。如果一天只打住了一兩個瞎瞎,父親就把它們開膛破肚,掏去內臟,清水洗淨,然後攔腰一折,捆綁成一個球狀,埋進灶膛或者炕洞的灰燼裏,半個時辰過去,用撥火棍撥出來,剝去外面的焦糊層,紅褐色油汪汪的瞎瞎肉濃香四溢,令人口水長流。父親挨個給我們分配,兄弟姊妹都有了一個油漉漉的嘴圈。一天打的瞎瞎多了,父親就用開水褪盡毛,清理內臟之後,燉在那口安口窯燒製的砂馬勺裏,那口砂馬勺很大,最多的一次曾燉過五個瞎瞎呢。清燉的瞎瞎肉雖然香味不及燒烤的濃烈,但是吃肉喝湯的愜意也是獨具特色的。

我在兩歲的時候得過一次百日咳,差點一命嗚呼,童年時期又多日子野菜果腹,身體羸弱,瘦骨嶙峋,後來吃了幾年的瞎瞎肉,竟然強壯了許多,老家的三爺爺是一名老中醫,知道實情之後,肯定地説:“瞎瞎食百草,肉大補,難怪娃娃瘦而硬氣。”其實我的弟弟妹妹都吃過瞎瞎肉,只不過我因為親勞而近水樓台先得月,比他們吃得多些罷了。在靠野菜果腹的年月,瞎瞎肉不僅充飢還解饞,真是老天爺賜予窮人家娃娃的救命寶呢。

瞎瞎的肉肥嫩解饞,毛皮也是保暖的好東西。瞎瞎皮輕薄絨厚,積攢多了,用硝熟制之後,縫在袖口暖手,縫在帽耳上暖耳朵,有一年母親在給我們製作的棉鞋裏面襯上瞎瞎皮,那個熱乎勁至今還新鮮着。

時至今日,關山裏的野果子在每年的秋天依然搖曳在枝頭,醒目耀眼;豬獾們成羣結隊遊走于山卯溝坡,貪婪地吞噬着草木的根莖,享受着秋陽的温暖;瞎瞎們擺脱了人類的射殺,歡呼雀躍,為過冬忙碌着,儘可能地積攢充足的食物,雖然沒有了洋芋等農作物,但關山豐富的植被是它們取之不盡的寶藏。唯有我,早已經脱離了曾經的家園,被羈絆在鋼筋水泥造就的“籠子裏”疲憊不堪,一年一度的秋風提醒着我日漸麻痺的神經,唯有遠望關山,思念着曾經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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