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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顯影散文

人生的顯影散文

薄暮中,佇立銀鳳湖畔,想這西北之隅竟也有如此秀麗的景色,這大概是“鳳凰所隱”之處吧。這裏的路叫紡織路,這大概是織女秀出的美景吧。煙雨迷濛的晨輝中,濕潤清新的空氣圍繞着我,一株株花木矗立着,在天際線上勾勒出暗影,綠草平鋪蔓延至我眼光的盡頭,像極了遊戲裏的場景。這個城市此時已經睡着了,一切都那麼安靜。

人生的顯影散文

在我的前方,一個小個子女子就坐在我的對面。我手足無措了一下,她已經轉過頭來看着我。我覺得應該説説話,聊點什麼來掩飾我心中的慌張。

“這兒的景色真好。”我説的話,是一句很平常的搭訕的老套話。

“心曠神怡,而且還有些煙雨濛濛的。”那個跟我像極了的女人回答,用的和我一樣是很平常的老套話。

就這麼多了,我們之間禮貌地客套了一句後,不知道再説些什麼,我在想這個人我從前絕對沒有碰到過,今後也不會碰到,她開始眺望遠方,她的神態完全正常而且很愉快的樣子。而我只能站起往回走,沿着盤旋而下石階梯,欣賞這沿途的景色。

你知道那種似曾相識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的感覺嗎?走在銀鳳湖畔,我就有這種感覺,而且每走一步這種感覺就越加強烈。沿着楊槐小徑,我停下了腳步,因為我曉得如果我不弄清楚的話,以後永遠都沒有機會弄清楚這種感覺由何而來。盤旋在我腦海裏的被封存的那部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的記憶是什麼,我一定要把她拉出來檢驗一番,弄個清楚,好讓我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第一次來這裏的我對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山有如此出奇的感覺。

我做了人們在意圖回憶往事時一定會做的事情:找一個地方坐下,閉上眼睛,去翻尋既有的,卻被封存的事實。可是我失敗了,還是沒有想起什麼。我只能繼續往前走。

然而走着走着,她的影像愈來愈浮現,活脱像是在暗房裏沖洗底片。那是顯影劑沖洗過一片空白之後,突然間,有個小黑點出現了,很快地加深、擴大。最讓人震撼的就是那種沒把握感。底片色調很快加深了,但還是看不出什麼來,只是一片混雜的明暗。然後慢慢看出來了,知道那是什麼:是樹枝,或者某個人的臉孔、椅背等等,也知道底片拿反了,於是轉過來拿正,看着整張底片從無到顏色開始加深,又再黑掉,直至什麼都看不到為止。

嗯,這就是我對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往回走的路上,我愈來愈清楚地看到那個女人的臉,見到她小巧的耳朵貼着頭長着,見到她的臉孔輪廓、眉心寬度,見到濃密的短睫毛,見到那張方形小臉蛋以及緊繃的嘴。整個五官臉孔不是突然地呈現,而是一點一點地,完全就像我剛才説的,如同沖洗底片的顯影過程。

想來,其實我老早知道真相了,從我見到她的那一刻就知道了。這顯影過程是在我心裏發生的,這影像是從我的下意識顯影到意識裏的。我知道了——但是當時我並不曉得自己知道了什麼,是突然間才醒悟!黑白突然出現!先是一個黑點,然後成了影像。

那顯像從模糊到清晰,從表及裏,我漸漸知道,從我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曉得有一種東西吸引着我。只是在顯像清晰的時候,我突然醒悟,那是一個想要結束自己生命的中年女子。我轉身沿着那條路,幾乎是跑回去的,以我最快的速度,生怕我晚到一步,看到了她一心想要的結果。還好,那個女子還依然站在江邊。我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喘着粗氣撲到她的身邊,抓住她的手説“聽我説,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的是,可是你千萬不能做,聽到了嗎?千萬不能做。”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一句話也沒有説,似乎對我的一點也不意外。是呀,一個求死之人,已經到了最後時光,任何人説什麼或做什麼,都不會讓她感到意外了。

我繼續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説“最起碼,你可以跟我説説原因吧。”

她低下了頭,彷彿認定自己的理由已經很充分並且很正當,她説“很簡單,因為這是最好的做法。”

“那你就錯了,徹徹底底的錯了,因為我也曾經這樣過。”

“我已經想了很多,這真的是我最好的選擇,簡單而且容易,而且很快,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那之後呢?”我問

“人不最後都是如此嗎?之後就一了百了。”她微微閉上眼睛。

“你小時候最喜歡玩幹什麼?”

“聽媽媽講故事。”

“那你小時候快樂嗎?”

“快樂,太快樂了。”

“你有過悲傷的經歷嗎?”

“沒有。我的遭遇沒什麼不平常,那是曾經是在很多女人身上愚蠢、平凡的經歷,我不算特別倒黴,但我已經揮霍完自己的青春,並且一事無成,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笨而已。對,就是笨,而我覺得這個世界卻沒有餘地留給笨的人,這讓人覺得活着沒有意義。”

“會過去的,創傷、疼痛和麻木都不會持續到永遠,沒有什麼是能夠持續到永遠的,只有一樣東西是真正的安慰劑和療傷藥,那就是時間,時間會給你療傷的機會。”

“我對自己苦口婆心,但馬上發現了一個錯誤,那就是,我三十八歲,身體還很健康,體力還很充沛,我很有可能活到八十歲,我還有四十二年可活,説不定還會更久,可是我就是受不了,受不了還要活四十二年的那麼長的空虛的歲月。”

我説:“但是,你應該知道的,那些歲月不會空虛的,你的人生會再綻放出花朵充實這些歲月。”

“但這正是我最害怕的,”她低聲説,“我根本不能面對這種想法。”

我説:“你是個懦弱的人。”

“對,我向來都是一個懦弱的人。有時候覺得很好笑,別人竟然都沒有看清這一點,對,我之所以不想繼續呆在這個世界是因為我害怕,害怕,還是害怕。因為害怕,所以我懦弱,懦弱,還是懦弱。”

“害怕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像是火堆蹦出的火星燙到了一隻狗,這隻狗就會一直怕火,永遠它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又蹦出火花來燒到自己,這就是吃一塹長一智的積累,只有十足的傻瓜才會始終認為火不過是種沒害而温暖的東西,始終不知道火也能燒傷周遭物件。人生就是一堆燃着的火,人死如火滅。你的價值在於給別人與温暖、方便。或許你會蹦出火星傷到什麼人,但這一切都會隨着時間成為過去,改變不了你温暖周遭的.能力,或者你温暖了別人你卻不自知,所以才會讓你認為自己的人生是空虛的,其實全然不是這樣,你燃燒的人生總是在温暖周遭的人們,直到你最後燃燒成了灰燼也會有餘温。”

我一直緊緊跟着她,和她説着有一搭沒一搭的話,最後看到我的執着,她終於放棄了當晚的計劃,我們一起回到她住的旅店。我寸步不離地跟着她,哪怕是上衞生間我都只給她五分鐘的時間。

最後,我坐在她牀邊,聽她講述她的經歷。她就像在對自己講話般談着,沒有一點情緒波動或強烈的感情,純粹是在回憶,東扯一點西扯一點的,把重點的事件連接起來,然後逐漸組成了人生。

當你細想,就會覺得我們人選擇去記住的那些事是個挺奇怪的問題。説選擇,當然是一定有的,不管你是否意識到,不妨回想一下童年時代,隨便那一年的,你記得大概有五六件事情吧,也許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情,但為什麼偏偏在三百六十五天中,你只記得它們呢?其中有些事情甚至可能當時對你根本沒有多大意義。然而,不知怎的,這些記憶卻很持久,在之後的那些年裏一直跟着你。

她跟我説了一切,包括要緊和不要緊的,她也沒有想從中説出個故事來只是絮絮叨叨了一個晚上,而我只需看着她,間或遞杯水給她潤潤嗓子。早上七點多,她終於翻過身去睡着了,像一個小孩般的睡着了,我知道她想要從橋上跳進銀鳳湖的想法過去了。那一覺她睡了很久,從她的談話我知道她已經好多天未曾閤眼了。傍晚時分她醒來,我叫了她最喜歡吃的外賣,我們一起吃完後,我送她上了車,看着她踏上了回家的路。我想她在發泄完心中所有的疑問後,定會變得堅強起來。雖然我並未為她做什麼,但一念之間,是生與死的差別。

陌生人,我為你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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