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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風起清明又至的散文

梨花風起清明又至的散文

週日驅車回老家,經過一片梨園,只見枝頭上鼓起了一個個的小花苞,尚不飽滿,點綴在泛青的枝頭,不由得聯想起宋朝吳惟信的一句詩“梨花風起正清明”。清明總是帶着淡淡的感傷向我走來,“斷魂最是春來時,一起彈淚過清明”,我又將經歷一個慎終追遠的日子,心情又會因思念而潮濕起來。

梨花風起清明又至的散文

自從舅舅走後,我沒有錯過一個清明拜祭的日子,很感恩有這麼一個日子,能讓我有機會把對舅舅的思念宣泄得淋漓盡致。

有人説,一個再高尚的人靈魂中都會隱藏着一個陰暗的角落,這話我信,但舅舅除外。如果説這世上只有一個純淨的人,那麼這個人一定是舅舅。舅舅單身,無兒無女,老實,厚道,一生沒和人拌過嘴、吵過架。在我的意識裏,舅舅活到六十五歲都單純得像個孩子,他的人生字典裏沒有“人心叵測”、“世事險惡”這樣的概念,他對誰都是充滿善意,無害人之心,甚至也無防人之心。他不懂圓滑,不懂算計,臉上常常掛着孩童般滿足的笑容。我從小到大,沒聽舅舅説過別人一句壞話,哪怕是被人欺負被人坑騙的時候,也不曾説過。村裏人説起舅舅,喜歡用一個最簡單的詞語形容就是“好人”,舅舅擔得起這兩個字。我用兩個詞來概括舅舅的一生,那就是簡單、仁厚。舅舅的簡單用別人的話説就是“傻”。舅舅在世時,常聽人説他傻。我小的時候,舅舅常被隊裏派去“出勤”,我那時小,記不太清了,好像是到天津清理海河。聽一起幹活的人説,舅舅幹活一根筋,不管有沒有管事的人在場,舅舅都是甩開膀子幹,從來不知道耍滑偷懶。因為需要抬土,幹活都是兩人一組,村裏一起去的'一個好吃懶做的就愛和舅舅一組,幹活途中這人常常藉口上廁所把活留給舅舅一個人幹。舅舅就只好裝多半筐土,自己用兩隻手提着土筐往外倒。管事的人問起,舅舅每次都説同伴上廁所了,後來有人提醒舅舅説那人耍滑偷懶,舅舅憨憨地説,他好像真的愛鬧肚子。説話人搖搖頭説舅舅這人真是傻透了。

説起舅舅的仁厚,三天三夜也説不完。舅舅一生善待貓狗兒、善待弱小、善待後人。

舅舅養過一隻狗叫黑子,都説狗是通靈性的,我想這靈性也需要人的仁愛將它打通。我從沒見過像舅舅這樣對一隻狗這麼好的人。80年代初,物質並不十分寬裕的年代,舅舅寧可少吃一口也要餵飽黑子。舅舅和黑子在一起時,臉上總是罩滿了慈祥和温暖,眼光中充滿了憐愛。平時,他走到哪裏,黑子就追到哪裏,黑子能記住舅舅勞作的每一塊地,偶爾舅舅下地沒有帶它去,黑子就一塊地一塊地的找,直到找到舅舅為止。舅舅歡喜地蹲下身子摟着黑子的脖子笑着説:“我家黑子太靈了。”舅舅去趕集,黑子就在舅舅的自行車邊幫他看車,有人一走進舅舅的自行車,黑子立刻警覺地站起來,那份忠實讓人感動。後來黑子被人偷走了,舅舅大病了一場,至今我不能忘記舅舅那黯然的眼神,他思念黑子,思念到心痛。因此,我十分痛恨那個偷走黑子的人,他偷走的不是一隻狗,簡直是要了舅舅的命。後來舅舅收留了一隻流浪貓,我們都稱這種貓為“野貓”。這種貓不同於家貓,對人一向警覺,人一到近前,趕緊跑掉,唯獨不懼舅舅,它會很温順地伏在舅舅腳下。因為野貓怕人,舅舅就準備好一些吃的放在窗外,野貓餓了,就會來吃。後來野貓又帶了其他貓來,舅舅每天準備的吃的就不斷加多了。舅舅去世後,接連幾天那些貓在院子裏徘徊,很淒涼地叫。我們因為思念舅舅,不想虧待這些貓,也放一些吃的在外面,可是這些貓沒有吃,後來就不來了。這些靈物知道,真正憐惜它們的那個最善良的人已經不在了。

村裏有個孩子,自幼沒了父母,跟爺爺過活。孩子淘氣,常常到別人家的院子裏摘黃瓜或偷豆角,村裏人都不待見他,唯獨舅舅,常常買些吃的給孩子。我們都不理解,説舅舅拿錢往水裏扔。舅舅説,這孩子怪可憐的,他不餓怎麼會去偷東西呢。

舅舅一生節儉,村裏人常説舅舅一分錢都能掰成四半花,我覺得這話一點都不過分。從舅舅告訴家裏人身體不適到去世僅僅相隔五天。我猜想舅舅一定早就不舒服了,他就是忍着不説,他怕誤工,怕花錢。之前舅舅一直在外面幹活,一天,他從工地回來説不舒服,第二天我便和母親帶他去看病,下了車,要走三裏地的路,花三元錢可以坐三輪車到醫院,舅舅説什麼也不肯,我們只好陪着他走,一路上,舅舅歇了三陣才走到醫院。舅舅無兒無女,視我和弟弟如己出,婚後我和弟弟兩家日子過得很寬裕,所以錢財上不需舅舅操心。舅舅走了後,二姨大姨家的姐姐們來弔唁,把借舅舅的錢交給了我母親。我們都不知道,一向省吃儉用的舅舅會拿出這麼多的錢幫助後輩。

舅舅共有我們七個外甥外甥女,他最疼的應該是我。回憶起來,我人生的每個階段都離不開舅舅的愛。

兒時關於舅舅的記憶和一部電影有關。記得那是一年冬天,我七八歲,鄰村放電影,電影名叫《我們村裏的年輕人》。我吵着去看,要走幾里路,母親嫌遠,不帶我去,我就哭,我一哭,舅舅就心軟了。舅舅讓我坐在一隻籮筐裏,用自行車馱着我去看電影。後來電影沒演完就下雪了,舅舅只好帶我回家了。回到家,舅舅的身上落滿了雪,到現在我還清晰地記得回到家後舅舅在門外弓身拍打雪花的樣子。

上初中後,舅舅花了他幾個月的積蓄給我買了一輛26英寸的飛鴿牌自行車,舅舅説,我長得太瘦小,家裏的自行車太重,怕我騎車累着。那時,26英寸自行車在農村尚不多見,同學們大都騎的是28的,而且半新不舊,唯獨我的那輛嶄新嶄新的,騎上簡直有飛上雲端的感覺了。一向節儉的舅舅用他的愛滿足了一個花季女孩膨脹的虛榮心。那輛自行車後來竟被人從校園裏偷走了,我急的哭,舅舅安慰我説,許是誰急着用沒跟我説騎走了,過後可能還回來。舅舅的那個“可能”最終也沒變成現實,那只是一個善良的人的善良的願望罷了,可世相不會因某個人的善良而發生逆轉。我丟了這輛車,感覺就像舅舅當年丟了黑子一樣,揪心地疼痛。雖然第二天父親就又給我買了一輛新自行車,也是飛鴿的,但我仍然對舅舅買的那輛念念不忘。從此我的心裏又滋生了一種恨意,舅舅不恨,他依然那麼笑呵呵地對待任何人,依然對人毫無設防。

高中時,我到縣城上了重點中學,每到了回家周,舅舅總是早早的到門口等着接我,來回100多里路,舅舅踩着自行車一寸一寸地丈量着,三年裏風雨不誤。只是,我不知道用什麼方式可以丈量舅舅對我的愛。

大學我考到了省城,父親抽不開身,亦是舅舅千里迢迢送我到學校,只不過,這次他把愛從雙足移到了單肩,迄今,我忘不了炎炎烈日下,舅舅滿頭大汗地扛着我的行李,一件短袖衫濕濕地貼在身上,謙卑地向人打聽着我們學校所在的地址。

一晃舅舅走了七年了,七年在人的一生中是一段不短的時光,七年裏,我會忘記很多人、很多事,但我從未忘記過我的舅舅,想舅舅成了我的一種習慣,某個清晨、某個日落、某個黃昏,不經意地我就會想起和舅舅有關的一切一切,想到心痛時,我會忍不住放聲大哭。記得梅特克講過這麼一句話:死者不像生者那樣極易失去愛,他們會珍藏着我們的愛,直到我們也化為黃土。在思念舅舅時蝕心腐骨的疼痛中,我常常灑淚祈禱,希望天堂裏的舅舅能收藏着我的愛,而我會一直愛着他,直至年輕的軀體漸漸老去,最後也化為黃土。

又逢清明,《曆書》上記載:“春分後十五日,鬥指丁,為清明,時萬物皆潔齊而清明,蓋時當氣清景明,萬物皆顯,因此得名。”清明,作為一個時令節氣,從這一天起,萬物復甦,天清地明,人們也從蕭瑟的冬季復甦,爭相春遊踏青。宋程顥在《郊行即事》中就曾説“莫辭盞酒十分勸,只恐風花一片紅;況是清明好天氣,不妨遊衍莫忘歸”。但清明同時又是這樣一個拜祭先人的節日,就又不由得沾上了“路上行人慾斷魂”的感傷。

每個清明,從舅舅衰草萋萋的墳頭回來,都會引發我很多的思考。關於悲與喜,關於生與死,關於得與失,關於名與利,關於幸福與人生。近四十個春秋中,無數身影從我的身邊消逝,有刻骨銘心的思念,有稍縱即逝的歎惜,有驚鴻一暼的感懷,過往不計,皆成大美。一切名利,一切得失,一切計較,與生命相比,都是無足輕重的。像舅舅那樣,帶着乾乾淨淨一顆心,清清潔潔一顆魂,簡簡單單地在世間走一遭,不是更好嗎?想到自己常常被俗世所絆,評不上優秀、當不了模範、先生升職無望、孩子成績退步都曾令自己寢食難安,甚至為了職稱評定被否大發“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感慨。到現在活到小心翼翼、活到戰戰兢兢,會因為上級的一個眼神、他人的一句嘲諷憂思綿綿,值嗎?想想,飽讀聖賢書的我竟比不上目不識丁的舅舅活得清明透徹。

哦,清明,你和暢的惠風,能否將我拂醒?讓我看透這世間的一切,如舅舅一樣,把人心看簡單,把世態看簡單,仁愛地生存,帶着清潔的心,乾淨的魂,温暖的情,去生活,不被一些俗事所纏繞,清清白白做人,明明白白做事,在生生死死的輪迴中,讓生命靜靜燃燒……

梨花風起,清明又至,人生的清明亦離我不再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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