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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樹經典散文

香椿樹經典散文

從醬油巷T字路口沿石板小道可通到李家院子。李亮家在李家院子的南邊,緊靠古城牆處。杉木板壁,松木樓板,褐紅色的木紋,一渦渦地記載着木屋的蒼老,還有我與李亮朝夕相處的歡笑。

香椿樹經典散文

早春二月,大地陽氣回升,我們趁黑夜一個放哨,一個用一截鋸片偷偷地鋸斷鄰居徐跛子家的水竹,提心吊膽地把竹子剖成三層篾,青篾織風箏骨架,黃篾織蟈、蠶籠子。菜刀剁得像我們缺了門牙的嘴巴子,媽媽的鞋索一把把地扯斷,把過期的作業本紙糊在風箏骨架上。當小南風吹得柳樹點頭哈腰的時候,我和李亮便出現在爬滿青藤的城牆上,一前一後地奔跑着。讓“美人魚”“花蝴蝶”風箏乘着春風,拽着夕陽,在藍天高高飛翔。

從城牆的大豁口翻過去,可以一直走到南門河沙灘上。李亮愛寫生,清早,他背個畫板,邀我踏着綴滿汪汪露水的青草去河邊畫古石橋,畫吊腳樓,畫河埠邊搗衣的女子。熱天少不了天天下河游泳。一次李亮腳肚抽筋,還是我託着他遊過渡船碼頭呢。

走得最勤的還是醬油巷,每天上學、放學,我們必經醬油巷。小巷很窄,但我和李亮穿過小巷時必並肩。小巷石板被三伏天的太陽曬得很燙,我和李亮的赤腳板像是兩對小鼓槌,在上面歡歡地擂動着,不敢停留片刻。跑着跑着,李亮的書包帶斷了,我胳肢窩裏孵的蠶寶寶掉下來了。我倆相視一笑,趴在石板上頭碰頭地揀拾着散落在地的課本和蠶蟲。小巷是個百年的老爺爺,七彎八拐的鬍鬚裏,藏着我們少年的晶晶笑聲,藏着我倆天真的童趣故事和友情。

李家門前的那棵香椿樹漸漸長大,李亮也出息了。他高中畢業考上了省城大學美術系。而我落榜了。我站在小閣樓上,偷偷地瞧着他父親用竹扁擔挑着行李送李亮上車。淚花止不住地跌下地摔成了十八瓣。我無顏送李亮,只是揹着父母送了李亮一個筆記本。上面寫了一句話:“未來的大畫家李亮:願你苟富貴,毋相忘。”李亮也送我幾樣東西:一張風景速寫,一盒十二色水彩和一支依金鋼筆。臨行的頭天晚上,李亮喊我同他去河灘。晚風貼着河面拂送過來,帶着涼爽清新的河水氣味沁人心脾。李亮的肩膀緊挨着我的肩膀,興奮地對我説:“雄哥,我到了省城就給你寫信,還給你找復讀資料。我到哪裏都不會忘記你的,放心。”

我感激地點點頭,感到李亮的話語中充滿了友誼的力量。

香椿樹葉青了又黃,李亮的來信一年年地漸漸稀少了,終於,像乾涸的泉眼涓滴全無。我在李亮上大學的第二年,進了地區的一家建築公司做鋼筋工。請探親假回家時聽父親説,李亮大學畢業後,分配在省城一家雜誌社做美術編輯。父親把李亮單位的地址抄給了我。我想,有機會去省城,一定去看望他,重温兒時的友誼之情。

機會終於來了。公司派我去省城總公司培訓業務。我到達省城的第三天上午,便找到李亮的住所。李亮一見我,臉上閃出一絲淡笑,但很快就消失了,隨即面對我的是一副很冷的面孔,使我滿心的歡喜頓時涼了半截。李亮站了起來,把手一攤,對我下了逐客令説:“你改天再來玩吧,我現有急事要處理。”

我立即起身和他告別。一路上在悻悻地想,幾年不見了,李亮怎麼變成這樣了呢?是厭棄我這個卑賤的`鋼筋工了嗎?轉而又想,可能他是真的有急事吧。這樣想就想開了。

培訓結束後,我特地去拜訪了李亮。這次他倒是較熱情,把我帶到他新分的住房裏,從雜亂的新傢俱抽屜中摸了瓶桔子汁遞給我喝。他對我説,他要結婚了。女友是省城一家公司的文員,還掏出她的玉照給我看。

“雄哥,我和小馮的喜日子定在下個月的二十二日,到時候你來喝喜酒吧。”李亮一臉笑意地對我説。

我點點頭,從皮夾裏拿出一百元錢,遞給了他,説:“我沒錢,這點禮錢請收下吧。喜酒是吃不成了,這麼遠的。”我傾囊送了一百元禮金後,身上只剩下二十元錢的車費了。

我本想在這天與李亮好好地聚一聚,喝杯酒,談談心的。跟我一起培訓的幾個同事都回家了。我留下來就是想跟他説説話的呀。可李亮收了錢,臉色馬上晴轉陰,沒有半點想留我吃飯的意思。我火了,那瓶桔子汁連碰都沒碰一下,就和李亮告辭:“我要回去了,下午坐汽車回家還來得及的。”

他搓着手,僅僅把我送到他兩室一廳的房門口,打開防盜門,淡淡地説了句:“以後來玩。”就轉身回到裏屋去了。

那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是李亮的結婚喜日子,我沒有收到他的請柬。

第二年我結婚,我寫信告訴了他,他沒有回信。

又過了幾年,李亮的幾個兄弟都去了省城。聽説都混得不錯。弟兄們要把兩個七老八十的父母接到省城住宅區,在老家的房產要賣掉。為處理老屋的事,李亮和他的兄弟都趕在春節前回老家來了。我得知這一消息,高興地趕緊去見李亮。

我家離李亮家約一箭之遙,穿過彎彎曲曲的醬油巷,拐上石板小路,走不多遠就到了李家院子。

多麼熟悉的李家啊,門前的那棵香椿樹已長得一抱之粗了,進門的青坎石已被踏磨得青光可鑑。這裏留下我和李亮兒時的足跡和故事。我輕輕地推開房門,見李亮和他父親坐在火櫃裏烤火,他掃了我一眼,説:“上來烤火。”懶得起身。

還是李亮的老兄熱情:“李亮,你的老同學來了不接待呀。你買回來的糖呢,快拿出來給他吃呀。”

“糖是買回來給父母吃的。”李亮冷冷地對他老兄説。

這句話把我氣壞了。李亮,我來這裏並不是衝着你幾塊糖果來的。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就不愛吃糖。如果你還記得我們的友誼,你會記起我的這個習慣,決不會説這個話的。其實我是想在家鄉見你一面啊。為什麼我們多年的友情,倒不如幾片薄薄的糖果呢?想到這裏,我氣憤地沒有告辭就轉身一甩房門,衝進寒風裏。

我最後看一眼李家門前那棵高大的香椿樹,看它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枝丫在風中瑟瑟地抖顫着。我猛然記起小時候我爬樹摘春天的香椿嫩葉的情景。李亮舉着竹竿幫我打落一茬茬香椿葉。香椿葉炒雞蛋,是我最愛吃的一道菜。

香椿葉是佳餚,老了卻吃不得了。我和李亮的友誼,莫非就如這棵凋零的香椿樹,年少時純真,長大以後就苦澀了?不堪回首啊,讓家鄉寂寞的小巷塵封這一段記憶吧。

標籤: 散文 香椿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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