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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韓愈的仕途沉浮

名家韓愈的仕途沉浮

韓愈(768—824)字退之,河陽(今河南孟縣)人,郡望昌黎(今屬遼寧)。故他又自稱昌黎人,世稱韓昌黎。

韓愈的高祖、曾祖、祖、父都做過朝官或地方官。但其“三歲而孤”,由其兄韓會撫養。韓愈在《與鳳翔邢尚書書》中自言“生七歲而讀書,十三而能文”,可能與韓會的撫育有關。父輩能文者有韓雲卿,李白稱他“文章蓋世”。韓愈也説:“愈叔父當大曆世,文辭獨行中朝。”由此看來,韓愈既出生於官宦之家,叔父與兄又都以文章名世,這樣的門第對於他後來的趨向有一定的影響。韓愈時,家道已中落,而且韓會早死,韓愈隨寡嫂顛沛流離,《祭鄭夫人文》雲:“就食江南,零丁孤苦。”韓愈二十歲時,赴京師求官,又曾“窮不自存”。

韓愈初到長安謀考進士,在《答崔立之書》中説:“僕始年十六時,未知人事,讀聖人之書,以為人之仕者,皆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時,苦家貧,衣食不足,謀於所親,然後知仕之不唯為人耳。乃來京師,見有舉進士者,人多貴之。僕誠樂之,就求其術。”但此後舉進士,三次落第,終於寄食於人。

直到貞元八年(792),韓愈二十五歲,始中進士。這次考試,由陸贄主考,樑肅、王礎為佐,號稱得人。“所與及第者,皆赫然有聲”。除韓愈外,還有李觀、李絳、崔羣、歐陽詹、王涯、馮宿等,“皆天下之選”①。韓愈此後又應吏部博學鴻詞科考試,但前後三年,終於落選。此後,韓愈便上書宰輔,以求聞達。貞元十一年(795)三月之內三次上書,竟無消息。於是離開京師,到地方為佐吏,先佐汴州,又佐徐州。直到貞元十八年(802),韓愈才得國子監四門博士。貞元十九(803)年十月,又與柳宗元、劉禹錫等同為監察御史。

韓愈以書生而得官,立即上書言事,卻不料《御史台上論天旱人飢狀》一奏,即得罪“專政者”,貶為連州陽山令②。十年謀官,兩月即貶。當“永貞革新”的期間,韓愈正在貶所。永貞元年(805)八月,憲宗即位,韓愈遇赦,移官江陵,為法曹參軍。元和元年(806),奉詔回長安,充國子博士。因避謗毀,求為分司東都,移官洛陽。又因“日與宦者為敵”,降職河南縣令。

韓愈這幾年的貶官生涯,對於思想文章都有裨益。可惜貶官不久,又回長安。元和六年(811),遷為尚書職方員外郎,坐論柳澗,調為國子博士。元和八年,遷比部郎中,史館修撰。元和十二年,因附議裴度用兵淮西,被任為行軍司馬,功成之後,遷刑部侍郎。元和十四年(819),正當憲宗妄圖福田,迎接佛骨之時,他又上書直諫。《論佛骨表》一疏,引起憲宗震怒。一封朝奏,夕貶潮陽。一到貶所,他立即上表請罪,長慶元年(821)又返長安做官。由兵部侍郎轉吏部侍郎、京兆尹。

韓愈二十年間,兩次貶官,都由極諫,説明其人確有正直的品質。但貶官不久而又升官,則是他的不幸。如果長期被貶,成就可能更高。晚歲定居長安,沒有寫出更好的文章。

韓愈卒於長慶四年(824),終年五十七。韓愈的生平事蹟,見《舊唐書》卷一六○、《新唐書》卷一七六及皇甫湜所撰《神道碑》、李翱所撰《行狀》。著作有《昌黎先生集》。

行道和明道

韓愈一生,積極求官,努力為文。據他自己説,求官不僅是為衣食,也是為了行道,為文也不僅是好古人之辭,而是為了明道。韓愈為人所行之道,及其為文所明之道,都可從他一生實踐得到證明。概括起來,有如下幾個方面:

第一,韓愈的“道”,是主張“憂天下”而不贊成“獨善自養”的,也即是主張“兼濟天下”而不贊成“獨善其身”。可以看出,他雖然繼承了儒家“兼濟”的思想,卻又有所不同。對於這一點人們一向很少注意,其實應該着重指出。這在當時是相當積極的一種政治態度。其《上宰相書》至於再三,固然是為了做官,但他做官確有行道的目的。

為了行道,韓愈還曾希望做個諫官。他在《齪齪》詩中説:“願辱太守薦,得充諫諍官。”做個諫官,這是唐宋兩代一些憂國憂民的庶族地主階級文人的一個共同願望。因為諫官的地位雖不高,卻有言事進諫的機會。韓愈寫《爭臣論》一文,就曾以言責批評諫議大夫陽城。當他自己一旦做了御史,有了言責,便立即上書言事。《御史台上論天旱人飢狀》是一篇體現韓愈行道的重要文章。

第二,韓愈之道也是主張國家統一、反對藩鎮割據的。他反對藩鎮割據,還不僅因為自幼身經藩鎮割據所造成的生活困苦,主要還是因為他看到了藩鎮割據給國家造成的危害。韓愈反對藩鎮割據的言行是明顯的,最突出的表現是他積極主張討伐淮蔡,並且親自參加了這次戰役,淮蔡平定之後,韓愈還奉命寫了《平淮西碑》,此碑行文鮮明地表達了主張國家統一、反對藩鎮割據。其文有云:“四海九州,罔有內外,悉主悉臣。”這是維護皇朝的大一統思想,立場是明確的。

韓愈反對藩鎮割據,維護國家統一的再一個突出的表現,是他奉命宣撫王廷湊一事。長慶元年(821),鎮州叛亂,王廷湊自立。二年,韓愈奉命宣撫。當時執行這個使命是有危險的。《新唐書》本傳説:“(韓愈)既行,眾皆危之。元稹言:‘韓愈可惜。’穆宗亦悔,詔愈度事從宜,無必入。”但韓愈無所畏懼,竟“疾驅入”。他在論辯中正告王廷湊:凡是割據作亂的藩鎮,從安祿山、李希烈,到吳元濟、李師道,沒有一個有好結果的。在這裏,韓愈反對割據、維護統一的言行也是突出的。在當時,反對藩鎮割據是個重要的政治態度,也是韓愈行道的一個重要內容。

第三,韓愈的道又是關心社會現實、反對佛老的。在唐代,反對佛教雖不始於韓愈,但兼闢佛老,則以韓愈為最。一篇《原道》竟然提出“不塞不流,不止不行”,還要“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這是十分激烈的主張。當然,韓愈更激烈的言論還是《論佛骨表》。他在表中首先歷數自古帝王長壽者不曾奉佛,而奉佛者大都短命。這話和當年傅奕所言者似乎相同;但因講話的時間不同,對象不同,韓愈這話就有更強的針對性,也冒更大的風險。這時正當淮蔡初平,憲宗自以為太平天子,幻想福田長壽,而韓愈竟説奉佛短祚,這等於冒“天子”之大不韙,在當時真是敢發狂言。在“羣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的情況下,而能獨立不懼,是很難能的。

第四,韓愈之道又是主張重視人材、選拔人材的。重視人材,這是韓愈為人行道的另一個突出的特點。終其一生,始終注意培養人材、推薦人材。《新唐書》本傳説他“成就後進士,往往知名。經愈指授,皆稱韓門弟子”。韓愈不但自己培養人材,也向別人推薦人材。《行難》一文反覆説明選拔人材的重要;《與祠部陸員外書》曾向陸■推薦侯喜、侯雲長、劉述古、韋羣玉、沈杞、張苰、尉遲汾、李紳、張後餘、李翊等。韓愈認為,為國家選拔人材,乃是一種“深思長慮”,是“為國家樹根本之道”。

在唐代,選拔人材也是庶族地主階級文人的一個共同願望。韓愈培養人材、重視人材的觀點是很有代表性的。在隋唐以前,在貴族世襲的制度之下,庶族地主子弟很少參與政治的機會。韓愈當時重視人材的言論具有新的時代特徵。重視人材,這是韓愈行道的又一個重要內容。

韓文的特點

在文以明道的信念之下,韓愈寫了一系列出色的文章。這些文章的特點之一是“發言真率,無所畏避”,或“鯁言無所忌”,也就是敢於講話,而且敢講真話。這個特點是和他積極的政治態度分不開的。他的幾篇奏疏都是敢於揭發事實,敢説“羣臣之所未言”的話。《御史台上論天旱人飢狀》和《論淮西事宜狀》都有這個特點。當然,最有代表性的文章還是《論佛骨表》。其中所講的就是“羣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的話。在封建社會裏,在皇帝的因為下,在權臣的妒嫉中,敢於説出別人該説而不説的話,這是了不起的膽識。正因此,韓愈這類文章也就有內容、有深度、有力量。再加上韓愈的語言藝術不同凡響,便成為氣勢磅礴的好文章。

韓愈文章之“發言真率,無所畏避”,不僅表現於他在皇帝面前敢講真話,而且還表現於他不顧儒家的傳統觀念,敢講違背舊説的話,甚至説了同自己別的文章互相矛盾的話。例如《讀墨子》一文曾説“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這樣的言論顯然同他尊崇孔孟之道有所牴牾。對於這樣的言論,前人指為“刺謬”,其實這正是韓愈雖然尊儒卻不墨守的表現。

韓愈文章之“發言真率,無所畏避”,還不僅敢於不顧儒家的傳統觀念,有時也敢於突破社會上的流俗之見。例如他寫《諱辯》一文,是專為李賀不得應舉而發表的意見。李賀之父名晉肅,晉進同音,為了避諱,李賀便不得舉進士。對於這樣的世俗之見,韓愈是不以為然的。於是他便“考之於經,質之於律,稽之以國家之典”,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寫成了極有説服力的一篇《諱辯》。

韓愈的《師説》一文。也是一篇不同流俗的文章。柳宗元在《答韋中立書》中曾經説過:“今之世不聞有師,……獨韓愈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説》,因抗顏而為師。……愈以是得狂名。”又《報嚴厚與書》説:“僕才能勇敢不如韓退之,故不為人師。”由此可知,在那個時代,不顧流俗,不怕笑侮,抗顏而為師,是要有些勇氣的;能夠寫出《師説》這樣的文章,也是相當大膽的。

韓愈文章的再一個特點是不僅真率大膽,而且慷慨激昂,憂憤甚廣。從韓愈的全部文章看,凡是論及人材,便往往憤激不平,別具風概。例如《雜説》有云:“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只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這就是對於人材不為世用所發的不平之論。同樣,《送温處士赴河陽軍序》所謂“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羣遂空”云云,也是宣傳選拔人材的一篇宏論。所謂“相為天子得人於朝廷,將為天子得文武士於幕下,求內外無治,不可得也”云云,這正是韓愈對於國家用人的殷切希望。

《送董邵南序》更是一篇悲歌慷慨的文章。他寫道:“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於有司,懷抱利器,鬱郁適茲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時,苟慕義強仁者,皆愛惜焉。矧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嘗聞風俗與化移易,吾惡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為我吊望諸君之墓,而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乎?為我謝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韓愈自己是屢試而不得志於有司的.,所以對於董邵南“不得志於有司”,便感同身受,無限歎惋。悲歌慷慨,發自肺腑。

韓愈還有一篇類似俳諧而實質是抒發才高見屈、憂憤甚廣的文章《進學解》。歷來的論者都説此文源於東方朔的《答客難》和揚雄的《解嘲》,《新唐書》本傳也説他“既才高數黜,官又下遷,乃作《進學解》以自喻。”其實這篇文章的意義要比“自喻”廣闊得多。其中有“自喻”,卻不僅是“自喻”,主要還是宣傳選拔人材的觀點。文章的開始一段雲:“國子先生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畯良。佔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 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雲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這一席話幾乎都是反語。自“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至“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究其本意,都是恰恰相反的。韓愈的正面意見應該是:方今之君不聖,相亦不賢,兇邪當道,畯良疏遠。才能不被錄用,有司不明不公。本來是憤激不平的牢騷,卻表現為冠冕堂皇的説教,這大概正是前人所謂韓愈行文的“狡獪”之處。“拔去兇邪,登崇畯良”,“佔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這是韓愈一貫的選賢任能的主張。這樣的觀點在《行難》一文裏也曾説過,他曾説選舉人材,不一定都是“大賢”,只要“賢於人之賢”也就可以入選。這正是“佔小善”、“名一藝”都可錄用的意思。在《行難》裏韓愈是正面發表議論,而在《進學解》裏表達的方式有些曲折罷了。韓愈從正面發表這種議論的文章還有《原毀》。他在這篇文章裏講了“責己”和“待人”兩個方面。主要是講“君子”如何“待人”。認為君子待人應該“取其一,不責其二;即其新,不究其舊”。只要有“一善”或“一藝”,就不要求全責備;而且應該不究既往,棄舊圖新。但“今之君子”不僅對人求全責備,而且忌才害能。於是韓愈十分憤慨地説:“是故事修而謗興,德高而譭來。嗚呼,士之處此世,而望名譽之光、道德之行,難已!”這裏講到為士處世之難,可見感慨並非全為自己而發。當時許多庶族地主階級的文人學者都是人同此心的。

韓愈文章的另一特點,是不但真率、大膽、慷慨激昂,而且還寫得自然隨便、如話家常。這類文章和他的《原道》、《原性》諸篇的面貌不同,不是坐而論道,而是促膝談心,無所拘束,生動活潑。《與崔羣書》、《與孟東野書》、《答崔立之書》、《題李生壁》等,都屬這類作品。例如《與崔羣書》先説自己對崔羣為人的認識,中發賢者不遇之歎,後講自己困窮之狀,是一篇感慨很深的雜文

在韓愈看來,崔羣是他平生交往之中一個沒有缺點的朋友。但是,對於這樣的朋友也有人懷疑。於是韓愈十分感歎,他説:“自古賢者少而不肖者多,自省事已來,又見賢者恆不遇,不賢者比肩青紫;賢者恆無以自存,不賢者志滿氣得;賢者雖得卑位,則旋而死;不賢者或至眉壽。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無乃所好惡與人異心哉?又不知無乃都不省記、任其死生壽夭邪?未可知也。”由崔羣之賢,説到賢者不遇,而不賢者反而得勢。這樣的文章很像司馬遷的《伯夷列傳》。劉大魁説:“公與崔最相知,故有此家常本色之言,中間感賢士之不遇,尤為鬱勃淋漓。”

“感士不遇”本是歷代文章的一個傳統題目,韓愈這段文章是比“感士不遇”之文涉及者更為深廣的。

韓愈為文的又一特點是突破傳統寫法。例如墓誌銘這一文體,在韓愈筆下,便頗有新的特徵,形式多樣,甚至“一人一樣”(李塗《文章精義》)。與墓誌近似的文體,還有哀祭之文。這類文字韓愈也有獨創,不同尋常。例如《祭河南張員外文》,茅坤就評為“奇崛”。姚範以為“他人無此”。劉大櫆也説:“祭文退之獨擅。”至於《祭十二郎文》,曾國藩雖然認為這類文章“究以用韻為宜”,但他又説:“韓公如神龍萬變,無所不可。”就是説,韓愈之寫祭文,也是變化不測的。

韓愈文章之別開生面者,還有送序一類。在唐代,送序之文是常見的文體,前輩作者如王勃、陳子昂、李白、任華,所為送序,都很出色。但從多數文章的寫法看,大抵不出一種格式。先敍離情,後綴風景,情致物態,尚似六朝。林紓所謂“狃於六朝積習”者,即指此類。但到韓愈筆下,送序之文就多種多樣了。

韓愈有的送序之文幾乎通篇議論。這是一個突出的特點。林紓曾説:“韓昌黎集中無史論,舍《原道》外,議論之文,多歸入贈序與書中。”例如《送水陸運使韓侍御歸所治序》,曾國藩就看作“條議時事之文”。

韓愈的幾篇“遊戲”之文,也是新體。同前代的俳諧文字比較,是有新的特點的。例如《毛穎傳》就是一篇奇文,不可以尋常俳諧之作視之。柳宗元《答楊誨之書》雲:“足下所持韓生《毛穎傳》來,僕甚奇其書,恐世人非之,今作數百言,知前聖不必罪俳也。”但與此同時,裴度卻對這類俳諧之文很不滿意。他在《寄李翱書》中説:“昌黎韓愈,僕識之舊矣,中心愛之,不覺驚賞。然其人信美材也。近或聞諸儕類雲:恃其絕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為戲。可矣乎!可矣乎!今之不及之者,當大為防焉爾。”可以看出,裴度是把韓愈的俳諧文字看作“以文為戲”,很不贊成的。

現在看來,時人“罪俳”,大概不止一個裴度。像柳宗元那樣肯定《毛穎傳》這類作品者恐是不多的。柳宗元“甚奇其書”,不是無緣無故。因為,自從六朝以來,俳諧之文如張敏的《頭責子羽文》、沈約的《修竹彈甘蕉文》等等,雖有寓意,並不深遠。而《毛穎傳》一篇,則與前此諸作不同。雖説所寫不過一篇“兔傳”,實際則寫一個多才多能而終被廢棄之人。文章寫到最後,韓愈對毛穎之“以老見疏”無限同情。這裏又一次流露了韓愈痛惜人材不盡其用的一貫的思想。這樣的俳諧之文,前所未有。

韓愈行文之超越前輩者,除了上述文體的獨創之外,還有吐辭造語之精工,也是一個重要的方面。關於這一方面,前人和今人已經多所稱道。例如《進學解》一篇之中就有“業精於勤”、“刮垢磨光”、“貪多務得”、“含英咀華”、“佶屈聱牙”、“同工異曲”、“動輒得咎”、“俱收並蓄”、“投閒置散”等等,都已傳為流行的成語;還有一些成語如“提要鈎玄”、“焚膏繼晷”、“閎中肆外”、“啼飢號寒”等等,也是從這一篇的語句中凝縮而來的。

自古以來,一篇文章之中能夠選出如此大量的歷代流傳的成語,此文之外,恐不多見。韓愈文章之所以傳誦不絕,之所以為一代所師法,歷代之典範,其造語之精工,也是一個重要原因。這樣的辭章造詣,在他前後,很少有人企及。

韓詩的特點

韓愈的文學成就,主要在文,但其詩亦有特色,為一代大家,對後代有較大的影響。

就思想內容而言,韓愈為詩,亦如為文,對於國計民生,多所關切。例如《齪齪》一詩有云:

秋陰欺白日,泥潦不少幹。河堤決東郡,老弱隨驚湍。天意固有屬,誰能詰其端?願辱太守薦,得充諫諍官。排雲叫閶闔,披腹呈琅玕。致君豈無術,自進誠獨難。

這樣的作品,與他的《御史台上論天旱人飢狀》一文,思想傾向基本一致。這樣的思想內容,與安史之亂前後元結、杜甫的某些作品,一脈相承。

但韓愈為詩的新的特點,還不是表現於這類作品,而在於他那“以文為詩”的一些篇什。例如《山石》一詩發端有云:

山石犖确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支子肥。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鋪牀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飢。夜深靜卧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鞿?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

又如《八月十五日夜贈張功曹》有云:

纖雲四卷天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沙平水息聲影絕,一杯相屬君當歌。君歌聲酸辭且苦,不能聽終淚如雨。……君歌且休聽我歌,我歌今與君殊科。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

對於這樣的作品,前人多所評論,方東樹《昭昧詹言》謂前篇乃“古文手筆”,後篇亦“古文筆法”。這樣的“手筆”和“筆法”,和初唐、盛唐的前輩詩人相比,顯然有不同者。因此,葉燮《原詩》認為“韓愈為唐詩之一大變”。所謂“大變”,正是韓愈之詩新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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