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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的“真”與“妙”

陶淵明的“真”與“妙”

引導語:陶淵明是山水田園詩人,那麼他的“真”與“妙”體現在哪些詩呢?大家是否瞭解過?我們閲讀下文了解與學習。

陶淵明的“真”與“妙”

我今天非常感動,我沒有想到有這麼多愛好中國古詩的朋友們。我是從很小時候就讀誦古詩,就被古詩所吸引了。所以我在天津南開大學的時候,有一次一些人來作訪問,就訪問到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就跟他們説了一句,她説“我的媽媽就是愛她的詩詞”,我真是愛我的詩詞。而且跟我比較熟的朋友也知道,我的一生不是很順利地走過來的,不管是精神上的、物質上的、生活上的、感情上的,我都經歷過很多的挫折和苦難,而我現在還能有這麼好的身體和精神,可以跟大家談講詩詞,這完全就是因為我對於詩詞的愛好給了我這樣的精神,給了我這種健康的體力,所以我真的是愛我的詩詞,我也感謝我的詩詞。

我們要講的內容是陶淵明的組詩,“組詩”就是成組的詩,一個題目寫了很多首。如果你偶然看見一個景物,引起了你的感動,就是剎那之間的一個感動,這個時候,你也許寫一首詩就夠了。比如宋朝詩人做楊萬里寫過一首小詩,説“雨來細細復疏疏,縱不能多不肯無”,他説你要不然就下一場大雨,要不然你就不下,你下這麼三點兩點的,稀稀疏疏的雨是什麼意思呢?他説是“似妒詩人山入眼”,説這個老天爺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怎麼看到這樣美麗的山,所以他就下這個小雨,“千山故隔一簾珠”,所以這個雨下得象是掛了一層珠簾,故意不讓我看得清楚。這首詩當然也寫得很美,可是這一切都是偶然的,偶然的景象、偶然的感受,所以有一首詩就夠了,把他的感覺説完了。

可是組詩都是有很深厚的感情,內心有很大的感動,一首詩真是説不完,所以才寫成一組詩。中國有很多詩人都寫過成組的詩,這個“組詩”的性質有很多的不同,有的一組詩裏邊,第一首詩、第二首詩、第三首詩,沒有一定的次序;也有的組詩排在一起,它的第一首、第二首、第三首,都是有一定的次序,不可以隨便地更改的,這樣的組詩,我以為最有名的一組詩就是杜甫的《秋興》八首,這是杜甫流落在四川夔府的時候所寫的,他從夔府秋天的巫峽景色引起他的興發感動,因而懷念長安、懷念朝廷,他要寫幾十年的朝廷的政治的戰亂興衰,要寫他自己幾十年來的流離艱苦,這哪裏是一首詩可以寫完的?所以他要寫八首詩。

而陶淵明的詩呢?其實陶淵明留下來的詩不多,只有一百多首,跟中國的那些大詩人不能相比。白樂天的詩有多少首?人家説“樂天長短三千首,不及韋郎五字詩”(《和孔周翰二絕·觀淨觀堂效韋蘇州詩》);而陸游自己説“六十年間萬首詩”(《小飲梅花下作》),所以你看,人家白樂天可以寫他三千首,陸游可以寫他一萬首詩,而杜甫李白也都有八九百首詩流傳下來,陶淵明不過一百多首詩而已,所以比起那些個大家來,陶淵明寫的詩真是太少了。而陶淵明的一百多首詩裏邊,就有很多是組詩,例如他的《形影神》三首是講生死的問題;《歸園田居》五首是寫他回去種田;《擬古》九首是寫晉宋易代的哀悼;《雜詩》十二首是寫生命無常,在短暫的生命之中各種的雜感;《詠貧士》的七首是寫對於“固窮”的持守;《讀<山海經>》十三首是藉着神話傳説表現對世事的悲慨,等等。

杜甫的《秋興》八首寫的是幾十年的個人身世、國家盛衰的變化,陶淵明不是,陶淵明的組詩都是寫他自己內心的活動,是他思想、心靈、精神、感情之間的活動,都是他所考量的人生的重要問題。陶淵明是非常有特色的一個詩人,他的詩文字都非常簡淨,不像中國有一些人的詩,象李賀,人們説他是個“鬼才”,他總寫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象韓退之,喜歡用散文來寫詩,寫些稀奇古怪的句子。不用説李賀跟韓愈,他們是愛好奇險;那麼還有象李商隱,是“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無題》)寫得如此的華麗。可是陶淵明不像李賀、韓退之這麼好奇險,也不像李商隱這樣的華麗,也不像杜甫説的,“語不驚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這些個詩人,當他們寫詩的時候,都有一個“為人”之心,就是是我寫了這首詩以後,別人會對我怎麼樣看,我會得到怎麼樣的評價,所以這些個人就是要奇險,是要華麗,要“語不驚人死不休”。而白居易説,我寫詩要讓“老嫗都解”,要讓那個沒有讀書認字的老太婆都能夠懂得,他是故意要求每一個人都懂。

可是陶淵明的“簡淨”不是有心要去要求的,陶淵明是“任真”,就是任憑我自己最真誠的自然流露,如果我的情思是複雜的,我在詩裏邊就把我的複雜表現出來,我如果是簡單就是簡單,至於你們懂不懂,陶淵明沒有考慮到這樣一個問題。所以他不是“為人”的,他是“為己”的,陶淵明被後代很多人讚美稱述,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陶淵明的“任真”。蘇東坡曾經説過這樣的兩句話,他説陶淵明這個人,“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飢則扣門而乞食,飽則雞黍以迎客:古今賢之,貴其真也。”(《東坡題跋·書李簡夫詩集後》)

讚美陶淵明“真”的不止是蘇東坡,辛棄疾也寫過一首詞來讚美他,他説陶淵明“千載下,百篇存,更無一字不清真”(《鷓鴣天·晚歲躬耕不怨貧》),沒有一個字不是出自內心的、真淳地寫下來的。所以現在就説了,我們常常説文學創作的修辭,“修辭立其誠”(《易傳·文言》),什麼樣的文學是好的文學?你有真的感覺、真的感情、真的思想、真的見解,特別是作詩,情動於中,所以“修辭立其誠”,那麼説真就是好的嗎?

我當年在台灣大學教書,那時我們的課是“詩選及習作”,我們不但要選詩來讀,還要教學生來作。有一個學生就作了一首詩,我常常舉他這個例證,説“紅葉枕邊香”,我説這個不大合乎常理,第一,我沒有聞到紅葉有什麼香氣;而且紅葉都長在山上,“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杜牧《山行》),這都在山上,怎麼跑到枕邊了?這就不通了。他説老師你不是説“修辭立其誠”嗎?我寫的都是真的,他説這是我的女朋友送給我的紅葉,上面還有香水,放在我的枕邊,這不是“紅葉枕邊香”嗎?所以這個“修辭立其誠”的“誠”就很難説,可是你要知道,這個文學總是寫給人家讀的,所以這個文字我們就説了,文學要有一種感發的力量,這感發的力量不但從作者而言,你是因為有了感發才寫的,而當你這個感發力量表現在你的作品之中,這個作品就要帶着你的感發力量去給這個讀者,這正是詩歌、文學的生生不已的生命。你寫出文字就是要給讀者看的,所以一定要把他的生命能夠傳達出去,是要給讀者去看的。我現在舉他的例證,雖然不是很讓人瞭解,但是還不是很壞。

所以我們説“誠”, 不是隻要是真的就是好的。如果你拿一塊透明的、沒有渣滓的水晶石給人看,説這是真,這是水晶的本色,它真是清純、真是透明,那我如果拿一根粉筆給你看,説這也是真的,但它既不清純、也不透明,上面有很多污點,所以不是説你只要真淳、只要透明就是好,而是要看你這個本質,你在真淳之中所表現的本質是什麼?你是水晶還是粉筆?所以真淳之中就有一個本質,而且這個本質又有種種的不同,有的是簡單的,有的是繁複的。

陶淵明的詩之所以妙,也是蘇東坡讚美他的,説陶淵明的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和陶淵明詩集引》),剛才蘇東坡是讚美他的人,説他是任真的,不是虛偽的面目,不是人為的,這是他做人這一方面;那麼他作詩這一方面呢?也是蘇東坡説的,“質而實綺,癯而實腴”,看起來非常的質樸,陶淵明就是我心裏面怎麼想就怎麼樣寫,“我手寫我口”(黃遵憲《雜感》),我不是要故意要做的漂亮讓人讚美,我也不是要故意要做得簡單讓你們都懂,我的心裏怎麼樣活動我就怎麼樣寫,所以他的詩看起來是質樸是簡單,可是實在是非常妙。我的老師顧隨先生就舉了一個比喻,他説陶淵明詩就彷彿是什麼呢?彷彿是日光,是“七彩融為一白”。你看那日光,很單純的一個白的亮的顏色,可是你用三稜鏡一透視一折射,你就發現它裏邊原來是有七彩的。陶淵明的詩也是如此,你看他一句詩,它就非常簡單,但是它裏邊的情思、意念、精神、感情的活動是非常繁複的,所以蘇軾説它“質而實綺,癯而實腴”,“癯”是瘦,看起來它沒有什麼辭采,就是很死板地在那裏,可是它實在是“腴”,“腴”是豐美,非常豐美的。不但蘇軾讚美他,辛棄疾讚美他,宋朝詩人陳後山也讚美陶淵明,他説“淵明不為詩,寫其胸中之妙耳”(《與遊丞相》),真是説得好。他説陶淵明不是為做詩,他是寫他胸中,胸中的什麼呢?是胸中之情?胸中之意?他説不是,他是寫他“胸中之妙”,真是妙,陶淵明的胸中真是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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