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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和被誤解

2017年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和被誤解

《春江花月夜》是唐代詩人張若虛的作品,詞清語麗,韻調優美,膾炙人口,乃千古絕唱,素有“孤篇蓋全唐”之譽,其中詩詞也引起當時的很多方面質疑,下面我們一起來看看吧!

2017年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和被誤解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和被誤解

在古代傳説中,卞和泣玉和伯牙絕弦是非常激動人心的。它們一方面證明了識真之不易,知音之難遇;而另一方面,則又表達了人類對真之被識,音之被知的渴望,以及其不被識不被知的痛苦的絕望。當一位詩人將其心靈活動轉化為語言,訴之於讀者的時候,他是多麼希望被人理解啊!但這種希望往往並不是都能夠實現的,或至少不都是立刻就能夠實現的。有的人及其作品被湮沒了,有的被忽視了,被遺忘了,而其中也有的是在長期被忽視之後,又被發現了,終於在讀者不斷深化的理解中,獲得他和它不朽的藝術生命和在文學史上應有的地位。

在文壇上,作家的窮通及作品的顯晦不能排斥偶然性因素所起的作用,這種作用,有的甚至具有決定性。但在一般情況下,窮通顯晦總是在一定的歷史社會條件下發生的,因而是可根據這些條件加以解釋的。探索一下這種變化發展,對於文學史實豐富複雜面貌形成過程的認識,不無益處。本文準備以一篇唐詩為例,研究一下這個問題。

宋代文獻如《文苑英華》、《唐文粹》、《唐百家詩選》、《唐詩紀事》等書均未載張作。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最早的《春江花月夜》,是《樂府詩集》卷四十七所載。這一卷中,收有清商曲辭吳聲歌曲《春江花月夜》共五家七篇,而張作即在其中。

這篇傑作雖然僥倖地因為它是一篇樂府而被凡樂府皆見收錄的《樂府詩集》保存下來了,但由宋到明代前期,還是始終沒有人承認它是一篇值得注意的作品,更不用説承認它是一篇傑作了。

元人唐詩選本不多,成書於至正四年(1344)的楊士宏,《唐音》是較好的和易得的。其書未錄此詩。明初高棅《唐詩品彙》九十卷,拾遺十卷。雖在卷三十七,七言古詩第十三卷中收有此詩,但他另一選擇較嚴的選本《唐詩正聲》二十二卷,則予刪削,可見在其心目中,《春江花月夜》還不在“正聲”之列。

但在這以後,情況就有了改變。嘉靖時代(16世紀中葉),李攀龍的《古今詩刪》選有此詩,可以説是張若虛及其傑作在文壇的命運的轉折點。接着,萬曆三十四年(1606)成書的臧懋循《唐詩所》卷三,萬曆四十三年(1615)成書的唐汝詢《唐詩解》卷十一及萬曆四十五年(1617)成書的鍾惺、譚元春《唐詩歸》卷六選了它。崇禎三年(1630)成書的周珽《刪補唐詩選脈箋釋會通評林》七言古詩,盛唐卷二,崇禎四年(1631)成書的曹學佺《石倉歷代詩選》唐卷二十,明末成書而具體年代不詳的陸時雍《唐詩鏡》卷九,盛唐卷一及王夫之《唐詩評選》卷一選了它。清初重要的唐詩選本,也都選有此詩。如成書於康熙元年(1662)的徐增《而庵説唐詩》卷四,成書於康熙五十二年(1713)的《御選唐詩》卷九,成書於乾隆二十八年(1763)的沈德潛《重訂唐詩別裁》卷五,成書於乾隆六十年(1795)的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鈔》卷八等。其中幾種,還附有關於此詩的評論。自此以後,就無需再列舉了。

再就詩話來加以考察,則如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後集、魏慶之《詩人玉屑》,何文煥《歷代詩話》所收由唐迄明之詩話二十餘種,郭紹虞《宋詩話輯佚》所收詩話三十餘種,均無一字提及張若虛其人及此詩。詩話中最早提到他和它的,似是成書於萬曆十八年(1590)的胡應麟《詩藪》。

《春江花月夜》的由隱而之顯,是可以從這一歷史階段詩歌風會的變遷找到原因的。

首先,我們得把這篇詩和初唐四傑的關係明確一下。《舊唐書·文苑傳上》雲:“楊炯與王勃、盧照鄰、駱賓王以文詞齊名,海內稱為王、楊、盧、駱,亦號四傑。”這一記載説明四傑是代表着初唐風會的、也被後人公認的一個流派(注:彭慶生《陳子昂詩注》附錄諸家評論中,論及此點者不少,可以參閲。)他們的創作,則不僅是詩,也包括駢文,而詩又兼各體。

既然四傑並稱是指一派,那麼即使其中某一位並無某體的作品,談及其對後人影響時,也無妨籠統舉列。如今傳楊炯詩載在《全唐詩》卷五十的,並無七古,而後人論擅長七古之盧、駱兩人對後世七古之影響,也每舉四傑,而不單指兩人。明乎此,我們就可以知道,許多人認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屬於初唐四傑一派,是很自然的了。

胡應麟《詩藪》內篇卷三雲: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流暢婉轉,出劉希夷《白頭翁》上,而世代不可考。詳其體制,初唐無疑。

這是依據詩的風格來判斷其時代的。胡應麟所謂初唐,即指四傑。故《詩藪》同卷又云:“王、楊諸子歌行,韻則平仄互換,句則三五錯綜,而又加以開合,傳以神情,宏以風藻,七言之體,至是大備。”又云:“王、楊諸子……偏工流暢。”又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鈔》卷八,七古凡例雲:

盧照鄰《長安古意》,駱賓王《帝京篇》,劉希夷《代悲白頭翁》,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何嘗非一時傑作,然奏十篇以上,得不厭而思去乎?非開、寶諸公,豈識七言中有如許境界?

這段話既肯定了這些七言長篇是傑作,又指出了它們境界的不夠廣闊高深,而對於我們所要證明的問題來説,管氏所云,也與胡氏合契,即《春江花月夜》的結構、音節、風格與盧、駱七古名篇的藝術特色相與一致。

如果這兩家之言還只是間接地説到這一點,那麼,沈德潛《唐詩別裁》卷五則直截了當地説明了這篇作品“猶是王、楊、盧、駱之體”。

正因為張若虛這篇作品是王、楊、盧、駱之體,即屬於初唐四傑這個流派,所以它在文學史上,也在長時期中與四傑共命運,隨四傑而升沉。

如大家所熟知的,陳子昂以前的唐代詩壇,未脱齊、樑餘習。四傑之作,對於六朝詩風來説,只是有所改良,而非徹底的變革(注:彭慶生《陳子昂詩注》附錄諸家評論中,論及此點者不少,可以參閲。)所以當陳子昂的價值為人們所認識,其地位為人們所肯定之後,四傑的地位便自然而然地下降了。

杜甫《戲為六絕句》之二雲:

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曬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又之三雲:

縱使盧王操翰墨,劣於漢魏近《風》《騷》。龍文虎脊皆君馭,歷塊過都見爾曹。

不管後人對這兩篇的句法結構及主語指稱的理解有多大的分歧(注:郭紹虞《杜甫〈戲為六絕句〉集解》對諸家異説,蒐羅詳盡,分析精審,可以參閲。)但有一點是明確的,即當時有人對四傑全盤否定,而杜甫不以為然。

在晚唐,李商隱《漫成五章》之一雲:

沈宋裁辭矜變律,王楊落筆得良朋(注:馬茂元《論駱賓王及其在“四傑”中的地位》(載《晚照樓論文集》)引此詩。注云:“這裏舉‘王、楊’以概‘盧、駱’,是因為受到詩句字數的限制;不説‘盧、駱’或‘四傑’而説‘王、楊’,是因為平仄聲和對仗的關係。”此説甚是。杜、李之舉盧、王以概四傑亦同。)當時自謂宗師妙,今日惟觀對屬能。

在北宋,陳師道《絕句》雲:

此生精力盡於詩,末歲心存力已疲。不共盧王爭出手,卻思陶謝與同時。

李商隱和陳師道雖然非常尊敬杜甫,但卻缺少他們的偉大前輩所具有的那樣一種清醒的歷史主義觀點,即首先肯定四傑在改變齊、樑詩風,為陳子昂等的出現鋪平道路的功績,同時又看出了他們有其先天性的弱點和缺點,即和齊、樑詩風有不可分離的血緣關係。胡震亨《唐音癸籤》卷二十五雲:

“當時自謂宗師妙,今日惟觀對屬能。”義山自詠爾時之四子。“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杜少陵自詠萬古之四子。

這話很有見地。要補充的是:李商隱和陳師道這種片面的看法,也是時代的產物,只是他們不能像杜甫那樣堅持兩點論罷了。陳子昂《陳伯玉文集》卷一,《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序》已經指斥“齊、樑間詩採麗競繁,而興寄都絕”。而韓愈的抨擊就更加猛烈,在《薦士》中説:“齊樑及陳隋,眾作等蟬噪,搜春摘花卉,沿襲傷剽盜。”將其説得一無是處了。而文學史實告訴我們,韓愈這種觀點,對晚唐、北宋詩壇具有很大的影響和約束力。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六十五,《薛嵎〈雲泉詩〉提要》雲:

宋承五代之後,其詩數變,一變而西昆,再變而元祐,三變而江西。江西一派,由北宋以逮南宋,其行最久。久而弊生,於是永嘉一派以晚唐體矯之,而四靈出焉。然四靈名為晚唐,其所宗實止姚合一家,所謂武功體者也。其法以清切為宗,而寫景細瑣,邊幅太狹,遂為宋末江湖之濫觴。

其所為宋詩流變鈎畫的輪廓,大體如實。根據我們對“詩分唐宋乃風格性分之殊,非朝代之別”的認識(注:錢鍾書説,見《談藝錄》此條)則宋代詩風,始則由唐轉宋,終於由宋返唐,雖四靈之作,不足以重振唐風,但到了元代,則有成就的詩人如劉因、虞、楊、範、揭、薩都剌、楊維禎,都無不和唐詩有淵源瓜葛,而下啟明代“詩必盛唐”的復古之風(注:《明史·李夢陽傳》:“夢陽才思雄鷙,卓然以復古自命,……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非是者勿道。”)也是勢有必至的。

從李東陽到李夢陽,他們之提倡唐詩,主要是指盛唐,並不意味着初唐四傑這一流派也被重視。真正在杜甫《戲為六絕句》以後,幾百年來,第一次將王、楊、盧、駱提出來重新估價其歷史意義和美學意義的,則是李夢陽之夥伴而兼論敵的何景明。

何、王二人所論,誰是誰非,不屬於本文範圍,姑不置論,但何景明以其當時在文壇的顯赫地位,具此“妙悟”,發為高論,必然會在“後賢”心目中提高久付湮沉的“王楊盧駱當時體”的地位,則是無疑的。四傑的地位提高了,則屬於四傑一派的作品也必然要被重視起來。這也就是為什麼自李攀龍《古今詩刪》以下,眾多的選本中都出現了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理由所在。這篇詩是王、楊、盧、駱之體,故其歷史命運曾隨四傑而升沉。這是我們理解它的起點。

當明珠美玉被人偶然發現,發出奪目的光彩之後,它就不容易再被埋沒了。後來者的責任只是進一步研究它,認識它,確定它的價值。從晚明以來的批評家對這篇傑作的藝術特色,作了許多有益的探索,其中涉及主題、結構、語言、風格等。這些,已別詳拙撰《張若虛〈春江花月夜〉集評》,這裏就不再複述。

值得注意的是,經過許多人長期研究之後,清末王闓運在這個基礎上,大膽地指出了這篇作品之於四傑歌行,實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生於水而寒於水。陳兆奎輯《王志》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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