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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絳《我們仨》:三人行 皆我師也

楊絳《我們仨》:三人行 皆我師也

三年前,見報載楊絳譯著《斐多》問世,頗感意外。楊先生譯柏拉圖,自稱“力不能及”,只為“投入全部心神而忘掉自己”。這部“對話錄”,譯畢於1999年12月18日,恰是錢公去世一週年前夕,也是人類第二個千年的世紀末。喪亂襲來,挺得住就不簡單;痛定思痛,借希臘古哲談生死的智慧,以“能戰勝死亡”。 

近期楊絳新作《我們仨》的出版,再次成為讀書界的熱點。錢氏父女走後,楊先生形容自己像“在昏黑的亂山裏攀登”,靠生來的堅倔,靠哲學的救助,自勝者強,把精力放在整理錢先生留下的大量讀書筆記、出版錢撰《〈宋詩紀事〉補正》上。人類進入新的世紀,楊先生也進入了新的人生境界。 

法國詩人馬拉美説:“世上的事,最後歸結為一本美麗的書。”喪之哀痛,化為一冊思辨的譯著;生之再造,凝成一部明淨的佳構。前譯後作,都是讀書人一讀為快的好書。 

《我們仨》裏寫道:“我們這個家,很樸素;我們三個人,很單純。”娓娓道來,都是一個家庭幾十年裏會碰到的事,但平凡中自有不平凡在。錢先生志存高遠,自立自重。他學問之大,人所難及;而品節之高,更令人仰望。楊先生説:“我們與世無求,與人無爭。”夫唯不求,故無尤;為而不爭,故無憂。須知這個家庭,淪陷時也遇到求職無門,動亂期間更是流寓不定。朱家驊曾許以聯合國職位,江青説可以住到釣魚台去,但學問家辭謝“胡蘿蔔”,正因不慕榮利,才能無致迷亂。錢先生做成大學問,並不像一般推想多半靠條件好,他的人生道路上也有淺灘,也有利誘,也有不測。“上士忘名,中士玄名,下士竊名。”他默默耕耘自己的園地,一生裏真正做到自甘淡泊,以能寧靜,所以得以致遠。錢先生的道德文章,實乃一生精神之所寓。 

楊先生已92高壽,仍清明在躬,文字還像早年那樣朴茂、婉曲、慧巧,今則更兼通脱、深摯。這一印象,主要得自書中關於錢瑗那部分文字。楊先生寫到他們的獨生女兒,毫不掩飾自己的母愛和讚譽之情:“阿瑗是我生平傑作”!書中從新生命誕生起,寫盡小女兒的可愛,懂事,聰慧,機靈。圓圓兩年不見爸爸,好像不認識了,看到爸爸行李放在媽媽牀邊,很不放心,説“這是我的媽媽”。父親反問誰先認識你媽媽?“自然我先認識,我一生出來就認識,你是長大了認識的”!女兒走路,翻書,好記性,不知懼怕,都頗有父風:“我和爸爸最‘哥兒們’”。 

書中寫了錢瑗從生到死的整個一生。其生,歡欣快慰;其死,令人扼腕。楊先生以實筆寫其生,以虛筆寫其死;兩副筆墨,各臻其妙。“阿圓住到了醫院去……我變成了一個很沉重的夢……我的阿圓,我唯一的女兒,永遠叫我牽心掛肚的,睡裏夢裏也甩不掉……我實在拿不定我的夢是虛是實。”虛虛實實,虛中有實;如幻如夢,幻中有真。楊先生相當清晰地寫出這一時期冥冥濛蒙的'情感體驗。推近拉遠,化入化出,時空切換,大有“後現代”意味。 

讀罷“我們仨失散了”,令人唏噓感歎。一代學人,從此遠逝;“讀書種子”,蘭摧蕙折。錢先生是20世紀少有的博學家,真正意義上的學貫古今、言通中外的大學者;他讀書之多,大量難讀的古書,尤其從多種外語直接讀原著,恐怕前無古人,後來者亦幾稀。先生以《寫在人生邊上》、《圍城》和《談藝錄》、《管錐編》,在我國20世紀文學史、學術史上留下光輝的一頁。可惜的是錢瑗,“鍾書認為‘可造之才’……她上高中學背糞桶,大學下鄉下廠,畢業後又下放四清,九蒸九焙,卻始終只是一粒種子,只發了一點芽芽。”所幸,借楊先生之筆,她的音容笑貌依然活在讀者記憶裏。“死者如生,生者無愧。” 

《我們仨》寫得很完備,似尚能拾得一遺。去年1月,我承楊先生賜贈《錢鍾書集》,前去三里河取書時,聽楊先生説,女兒小時,錢先生給她講吉爾布拉斯的故事,講得興致很高,聽得哈哈大笑。楊先生看父女倆這麼喜歡,後來就把兩厚冊書翻譯了過來。因錢氏父女喜歡吉爾布拉斯的故事,我們才有楊絳這部好譯本。這是譯界的幸事。不料錢瑗看了印成書的譯本,覺得不及爸爸口語版有趣。可惜這一精彩的口語版,隨錢氏父女長逝而成廣陵絕響。在《我們仨》裏,此事可能因事小而不錄吧。

                                     來自:千龍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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