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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散文

六娘散文

我嫁入的夫家,兄弟六個,沒有姊妹。

六娘散文

婆婆年青守寡,千辛萬苦把六個兒子養大,又不屈不撓地在同一間土坯房裏,一次一次又一次,把六個媳婦娶進門。於是,便有了我們張家六妯娌。先生序五,晚輩們都稱我五娘。而我這裏想説的卻是老張家最小的一個媳婦兒,六娘。

六娘大學裏和老六是同學,畢業後,兩個情投意合的人順風順水結了婚。他們感情一直很好,過着波瀾不驚卻恩愛有加的小日子。唯一的兒子在美國留學。

六娘現在是一間中學的歷史教師。

在我們六妯娌中,前邊五位,一色的能説能笑、膀大腰圓的山東大嫂。唯有排行最末、年齡最小的六娘生得苗苗條條、恬淡安靜,像個小家碧玉。

我們五妯娌稀哩嘩啦插科打諢鬧破天的時候,她總是安靜地聽着,聽着嫂子們你調我笑地説着粗口、開着玩笑,好笑的地方也跟着笑笑,無聲地笑笑,靜靜享受這無間的親情熱鬧。

她是個老師,卻開口的時候少,動手的時候多。她很少激烈地反對什麼,最不以為然的時候,也只是癟癟嘴角,淡然一笑。

印象中,她總是在做事。

在廚房擇菜,洗菜;給掌勺的大嫂或二嫂或三嫂燒火;在院子的水龍頭下洗涮婆婆換下的內衣內褲;給有斂物癖的婆婆清理塞得關不上門的冰箱;屋裏屋外、炕上桌下打掃和擦試農家永遠也擦不完擦不淨的灰塵。

我對六娘最初的印象也是因為一件小事,一件她或許早已忘卻、而我卻銘記在心的一件小事。一牀她為我縫補的紫色碎花褥子。

我與龍先生結婚的時候,兩人都窮得厲害。除了一台裝門面的青島電視機,其它再無長物。一張婚牀還是龍先生所在的.建築公司援助的。牀板是工地揀的下角料,粗糙不堪,高低不平,需要填充得很厚實,才能維持牀面的穩定和平整。

可我們沒有閒錢買褥子。

新婚的家寒酸成這個樣子,讓上門的親朋好友唏噓不已。我們卻不覺得,意氣風發的年紀,有的是“一張白紙,正好寫字作畫”的雄心壯志。還有,人沒有富過,也就不覺得自已有多窮。

我回孃家要了一牀舊被子,鋪在牀下充當褥子。那牀舊被子,還是我小時候蓋過的舊物,紫盈盈的被面褪得發了白,中間的薄弱地帶裂開了一條很長的口子。我決定把它拆洗了,弄暄騰了,縫結實了,讓它繼續服役到我們有錢買上新褥子。

可是,我卻是個眼高手低、能破不能立的粗人,舊被子被我躊躕滿志地拆了,新褥子卻沒本事縫起來。也不能鋪着光牀板睡覺啊,便糊弄着把老棉絮鋪上了。

鋪着棉絮的牀麪疙瘩嚕囌,難受又難看,我一直想帶回孃家讓母親幫我縫起來。可就在這時,孃家卻出了一件塌天大事:正月初二,姐夫騎車去單位值班,出了車禍,死了。留下姐姐和兩個女兒,一個七歲,一個還在襁褓中。

這是命運繼父親去世之後,對我們這個風雨飄搖的家的又一次打擊,我比十年前父親突然離世時還要懵懂和不解,不明白命運為什麼總是帶走我們家最有力量的人,留下最懦弱無助的孤兒寡母。可是,命運和生存是不需要你懂得和了解的,它只需要你面對和承擔。

姐夫留下的生前身後事需要處理,悲悽憂懼的一家人一齊看向我。我沒有選擇。給六個月的兒子斷了奶,扔給婆婆,我咬牙上路。

哪還有暇管褥子的事?

那天,我出差回來,進屋就覺得屋裏整潔亮堂了許多,牀鋪尤其平整乾淨。我掀起牀單,底下鋪的已不是爛棉絮,而是那牀被我躊躕滿志地拆洗了、卻再也沒有縫起來、現在卻縫得闆闆正正的紫色碎花被子,中間的口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方針腳細密的碎花補丁。

婆婆懷抱小兒走過來,説,老六媳婦星期天來了,見你牀上鋪着個爛棉花套子,就扯下來曬了,縫了,忙了一天,飯也沒顧上吃一口就回了。

從正月姐夫出事,我就板結着一張臉東奔西跑,沒有哭過,也沒有笑過,臉皮如鐵皮一樣冷硬。可是,看見那牀縫補得妥妥貼貼、鋪得闆闆正正的紫花褥子時,我的淚卻來了,熱熱地自心頭往上湧。我不想在婆婆面前哭,趕緊出屋,去屋後的荒草叢中哭了個唏哩嘩啦。

其實,那時候我和玉芹還不能算認識,我結婚一年,她則剛娶進門。我們之間,話還沒説過一句,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叫不全呢。而且,第一次上門,怎麼好去管人家的“牀第”之事?

可是,六娘卻是一個心無雜質、情無褶皺的人,她沒想這事該不該做,做了妥不妥,她只覺得嫂子不易,碰到難事兒,連褥子都顧不上縫,而她可以幫嫂子做。她就去做了。

善良,其實就這麼簡單。

事實也是如此,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六娘做人的原則就這麼簡單:做有益於人的事。

那一次,我哭了個通透,身心清空般輕鬆。倚靠在被四月陽光曬暖的山牆上回想着這個妯娌的樣子,卻怎麼也沒想起來。可我卻從此認定,這個簡簡單單、心無枝蔓的六娘,是一個可以摸着心相處一輩子的女人。

我手笨,又忙,不會織毛活兒。兒子從小到大的毛衣毛褲就成了六孃的事兒。

每當天涼秋風起的時候,六娘就把織得漂漂亮亮的小毛衣、小毛褲、小毛背心,有時還有小帽子、小襪子和小手套什麼的都置備好了,送了過來。

什麼時候拿去拆的,洗的,加了多少線,或是沒法拆洗了,直接買的新毛線,我一概不知。我不問,也不説。問了,也不過是淡淡地一句:順帶着買了,反正熙康也得織。

熙康是她的兒子。

婆婆皮膚過敏,接觸了化纖類衣物,更是癢不能禁。六娘就在婆婆的牀頭放了撓撓癢,藥包裏常年備着膚輕鬆、皮炎平之類的止癢藥。所用的牀單被套、襯衣襯褲、背心褲頭都是六娘買棉布找專人做的。二十年如一日。

節儉慣了的婆婆不捨得花錢買衞生紙,還沿用着粗糙不衞生的草紙。説了不聽,有錢不改,六娘便直接買了“清風”帶回家,分放在桌上、牀頭、廁所裏。

我們居住的小區的物業,基本是隻收錢不做事。樓道一年半載也不見人來打掃。踩着紙屑、踏着灰塵上下的樓里居民,埋怨不斷,牢騷滿腹,義憤聲討不絕,但就是沒有人拿起掃帚、提着拖把去清掃一下。大家牢騷着、埋怨着、義憤聲討着,但依然坦然地踏着灰塵來、踩着紙屑去。

只有六娘,每到週六休息,在收拾好自家衞生之後,就提着水桶、拖把、抹布和去污粉,從自家門口,一級級,一階階,拖到一樓,再擦到七樓。直擦得樓道一片光明。

從2005年搬進樓裏,八年來都是如此。一個人做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這是偉人説的。而我想説,一個人做十件上光榮榜的事並不難,難的是把一件上光榮榜的事默默無聞地做一輩子。

最令人肅然起敬的,是小小默默的六娘,卻有着大男人一般能包能容的心胸與氣度。

張家的兄弟六個,個個都是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哥吃不上飯,弟就睡不着覺;弟有了難處,哥兩肋插刀從不含糊。但他們個個又都是壞脾氣暴性子,喝了酒,三言兩語就能打起來。吵架動手都是家常便飯。我氣不過,常常激烈地聲討他們,六娘聽了,只是淡然一笑,從不説什麼。

大哥在東北下崗後,一家三口回到老家,沒工作沒收入,只靠着大哥那點微薄的退休金過日子。老六弄個了小公司,經營情況也不是很好。但為了哥哥,硬着頭皮給他弄了一小片店,讓老大看着,小有收益。可是,大哥境遇不好,心情也壞,常常以酒澆愁,人一喝醉,店不店的也不管了。弟就很生氣,罵哥是賴狗扶不上牆。一向驕傲的大哥如何受得了這個?撂下一句:大爺還不伺候了,摔盤子回家了。弟弟更來氣,你是誰大爺?你連飯都吃不上還充什麼大爺,餓死你活該!

哥倆就各自尥蹶子回了家。若是心胸狹窄的小家子女人,肯定要比自家男人跳得更高,罵得更狠,火上澆油,不把戰火漫延成燎原之勢,讓兄弟間恩斷義絕,便不算是個“賢內助”。可人家六娘靜靜聽完丈夫一番罵罵咧咧的“狠話”,嘴角浮一個不以為然地笑,説:再怎麼着,他也是你大哥呀。

過後,悄沒聲地領着熙康去了黃島大哥的家。

説的什麼我不清楚,其實也不用説什麼,大哥大嫂也是明理的人,人家弟媳婦頂着七月天的大太陽跑了來,你這氣還好意思生下去嗎!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身邊有這樣一個遇事能忍、有利能讓、不計較、能擔當的好女人做鏡子,二十年如一日地比着你、照着你、潛移默化着你,你還能不謙和、不大度、不包容、不識大體顧大局嗎?所以,這麼多年了,我們妯娌六個,一大羣性情各異的女人,卻你愛我護、我謙你讓、情同姐妹般地相處着。

總覺得六娘是一塊布,純棉的。沒有錦緞那般光鮮,也不像絲纖那麼耀眼,貼身穿着,卻有着説不出的舒適和暖和。

六娘不是個跌宕起伏有故事的人,六孃的事兒寫出來也沒什麼好看的。可是,如果你有幸和這樣一個綿布女人做同事,做鄰居,做婆媳,做妯娌,做夫妻,和她同在一間屋檐下相處過日子,那絕對是一種福份!

標籤: 六娘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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