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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僧蹤散文

寒山僧蹤散文

終於閒下來了。在一年的終了。

寒山僧蹤散文

有朋友提議,去淨業寺吧,多次説去都未成行。想想,是應該去了。不僅説了多次,而且説了多年。

早上從城裏出發的時候,天氣有些陰。午時進山,天上飄來了幾星雨,落下了幾粒霰。

入終南山灃峪不遠,就到了淨業寺。淨業寺主要建築在山上,山下新建了一個山門,門額“淨業寺”三字為南懷瑾所題,楷書。蜿蜒而上的山路,也多是新修的。石條鋪路,倒也好走。但我好久沒有上過山了,近年來也缺乏鍛鍊,沒走多遠,就覺得累。問來過多次的朋友仵埂,還有多遠。仵埂叉腰立在上邊山巖上俯視着我説,不遠,你這樣的速度,最多一個小時就到了。上山的路,每走一段,就能看見路邊立一木牌,上邊記着一則佛禪故事。行人一邊歇腳,一邊閲讀,也許有所覺悟。

半山上,看到一個佛説放下的故事:有一個人尋求解脱,就去拜佛。佛對他説:“放下。”他放下了左手持的花。佛再説:“放下。”他又放下右手持的花。佛還説:“放下。”他説:“我已兩手空空,沒有什麼可以再放下了。”佛説:“我並沒有叫你放下你手中的花,我要你放下的,是你心中的慾念和執著。當你把這些放下,你將從煩惱和痛苦中解脱出來,體味出生活的真意。”讀了這個“放下”的故事,我再一次細想人和放下的關係。很早的時候,就聽過一段佛語,曰:看破,放下,自在。

可是,人真能放下嗎?比如事業,比如感情。不要説放下,就是斷一個念頭,都是難之又難啊。斷念如移山。而移山易,斷念難。

儒家講承擔,佛家要放下。人到底是應該承擔,還是應該放下?

忙了一年,其實何止一年,是一年又一年啊。忙,其實是在承擔。承擔責任,承擔道義。

如今走在這上山的路上,朝佛的路上,佛又要放下。放下也好。放下了也就閒下了,就像今日這樣。閒下了也就輕鬆了,輕鬆了也就自在了,自在了眼界也就寬闊了。不再煩惱,不再痛苦,也不再疲憊不堪,累得要死。

可是,真能做到長久放下嗎?我想,不能。至少,我不能。

承擔是有道理的,放下也是有道理的。看你選擇什麼,看你此刻選擇什麼。此刻我選擇了放下,並不等於我明天還能放下。我今天放下了,我明天則必須承擔。我明天承擔了,我後天也可以再選擇放下。承擔,放下;放下,承擔,周而復始。這也許就是我的命,我們的命?光有承擔,身和心都有受不了的一天;只有放下,也會覺得生命有不能承受之輕。

這樣想着,不覺間就到了山上。

上了一個平台,迎面一個大殿,門上方懸一匾額,上書“以法護法”,行楷,有些拙笨。進了院子,裏邊並不很大,道旁挺立一棵大臘梅樹,繁花滿枝,開得正燦爛。邊門裏有一石碑,不大,上書趙樸初題字“律宗祖庭”。時值年終,寺內幾無遊人,甚是清淨。仵埂説去客堂,看他熟識的一個知客僧在不在。他去找人,我在門前閒看。客堂門兩邊有聯,道是:歸山來清淨如斯,出門去悠遊若雲。意思好,書體也清逸灑脱,我很是喜歡,看了好一陣子。心想,心靜如水的高僧出門去可能會悠遊若雲,我等在紅塵中摸爬滾打,悠遊若雲只能是想象中的事情。正想着,仵埂來叫,説他認識的那個知客僧恰好在,請我們進去。客堂右首有一個推拉門,門首立着一位清瘦的僧人,仵埂介紹這是天律師父。我合十禮敬,天律把我們迎了進去,裏邊卻是一個地炕,上面鋪了褥子,中間放了一個小炕桌,有幾位先到的客人正在喝功夫茶,看來跟天律很熟。我們坐下後不久,先來的客人起身走了,我們就和天律閒聊起來。

窗台上置了兩個瓶子,一個開片瓷梅瓶,一個普通的玻璃瓶子,一大一小,裏邊各插了一枝臘梅,室內就有暗香襲人。天律背對窗户光盤腿端坐,瘦臉灰衣,儼然魏晉僧塑。他不時把壺沏茶,面帶微笑,跟我們講這兩天寺裏的禮佛活動。我注意到他眼不斜視,目光澄澈,不慌不忙,話語得體,感覺是一位很有道行的僧人,親切,也很可敬。我們啜着功夫茶,隨便地聊着,寺裏寺外,山上山下,叢林清規,紅塵現象,話像一段雲,隨意地飄着。話説深入了,天律説到他現在的心境,心中也許還有所想,但已不為執著所苦,也乘公交車入城,看見燈紅酒綠的市聲,能以微笑視之。

這種飲茶説話的清靜與清閒,在我,是許久沒有了的事。不覺間,已是下午三四點。我提出到寺中再看看,天律就導引着我們轉。來到一個石洞前,洞邊石巖上有一細流蜿蜒而下,洞前有兩條狼犬守護,我問裏邊可以看嗎,天律説,可以,裏邊是該寺的聖地,律宗的祖庭。我們進去,拜了供在洞中的律宗祖師道宣律師。又到崖畔的半山亭坐了坐,看了看遠山。這裏很險,亭懸半崖,下面即是萬丈深淵,但視野卻極為開闊。我看着遠山,忽聽山下隱隱有呼叫聲一呼一應地傳遞上來。我身邊的天律也呼叫着應答。我很是奇怪,問這一呼一應是幹什麼,天律笑答,本如師回山來了。後來轉到一間寬大的客房,臨窗有一畫桌,上邊鋪着宣紙,仵埂謬讚我書法如何了得,天律就請我留下墨痕。我提起筆,寫道: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峯,月下披雲嘯一聲。書後題字:丙戌歲末書唐人李翱詩於淨業寺。

仵埂説,山上還有一個白居易的衣冠冢。白居易曾任秦嶺北麓的周至縣尉,當年足跡遍及終南的'山水。白居易亦曾皈依佛門,號香山居士,他的衣冠冢為什麼置於這終南山的淨業寺,至今無人可解,但可以肯定,他與淨業寺有着不同尋常的關係。因時間關係,我們沒有上去看。

天色向晚,我們準備下山的時候,下了一點雨。是雨,不是雪。我在院子裏站着看梅花,那裏有一樹梅花,臘梅,開得正好。這時候我看到一個人,矮矮的個子,戴了一副眼睛,肩上還披了一個披肩,灰灰的顏色,跟古代——我們在古代,大約是晚明那個時期的山水畫裏邊看到的山中隱士那樣的一個人,風塵僕僕地走進寺來。仵埂説,這就是本如法師,他隨即過去與本如説話。在客堂喝茶時,聽天律説,本如法師雲遊去了。問去了哪裏,天律笑説,雲遊就是像雲一樣在天上飄,風吹到哪個方向,它就飄到哪個方向,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回來了。我對本如早有耳聞,聽説對佛法深有研究,也雲遊,也閉關,也與南懷謹對話。這樣的一個僧,不是一般的僧。仵埂是西安音樂學院的文學教授,也很有學問。仵埂説,本如法師,能否請你在你有時間的時候,到我們學校去給學生們講一講佛的道理。本如呵呵笑着,説,“佛的道理,是能講的嗎?那是需要體驗的啊。”一邊看梅的我,聽了深有感觸。佛的道理,不是講出來的,要體驗,要在體驗中領悟。人生的很多道理,不也是這樣嗎?

仵埂介紹我和本如認識,我向本如合十,沒有説什麼。本如也向我合十,沒有説什麼。

下山的時候,仵埂説,本如還住在山的上頭,他在那裏修行。我向上看,惟見那裏一片蒼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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