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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來淡淡去的散文

淡淡來淡淡去的散文

黃昏時,來了一場驟雨。雨急撲撲地打在窗玻璃上,心驚肉跳地,像是一個剛烈的女子在拼全力捶男人的背:我恨你,我恨你。

淡淡來淡淡去的散文

我和家秀坐在病房裏,望着窗外的天。天空的顏色真是不好形容,暗沉沉的黃,又慢慢羼雜一些鬼魅寂寥的灰。

我不想説話,家秀也説不出別的話,只有聽雨。

還好,雨珠子拍打的聲音漸漸弱下去了。一會兒,就只有雨落在窗台上的滴答聲了。寂靜裏,雨終於肯歇了。把窗子打開,風一吹,梔子花的清香就出來了。

梔子花是家秀買回來的。其實用不着買,村莊裏多的是。

家秀來自一個山清水秀的山村。在那溪水纏繞的村莊裏,梔子花早開了,熱一熱鬧鬧地,開在屋前或屋後的院落裏。

家秀沒心思上街。整日守在病房。因為要給弟妹買綰頭髮的皮筋,就匆匆上了趟小城的街。小城的巷子裏,不時有婦人提着滿籃子的梔子花兜售。家秀看見了,就買了兩簇。一簇放在她弟妹的病牀邊,一簇放在我病房的窗台上。

家秀的弟妹,還不到三十歲,每日安安靜靜躺在我隔壁房間的病牀上。雙腎衰竭,伴先天性風濕心臟一病,已經沒救了。

醫生護一士每天來回穿梭,親戚朋友聚了一茬又一茬。什麼鬼靈精怪的辦法都用過了,沒用。所有的人,束手無策,眼睜睜地看着她等死。

家秀的弟弟,小一臉,黝一黑,穿着式樣陳舊的白襯衣,狹長的衣袖常常毫無顧忌地滑一下來,遮住他瘦骨嶙峋的手。他的手和妻子的手緊緊一貼在一起。

夫妻兩個很要好。其實,剛結婚,她的病就露出苗頭了。他愈發心疼她,後來又要了孩子。如今,他們的婚姻已經十年了,女兒也九歲了。這十年,他一直在外面打工,搬水泥,挑沙,送盒飯,甚至賣了血。苦和累不要緊,只要能換回鈔票。鈔票隱祕而晦澀地澆鑄出暗一紅色的藥罐子,那些龐雜的湯湯水水能挽留心愛的妻。

七年之癢,他們不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們也不懂。千山萬水,他們沒走過。

從省城醫院輾轉到這家醫院,已經兩個多月了,錢財早已耗盡。家秀準備蓋房娶媳婦的幾萬元也搭上了。醫生多次勸告回家靜養,他們不聽。

那女子已不能説話,眼臉浮腫,枯瘦如柴。身一子蜷成一一團一,只有八九歲孩子那麼大了。有時仰面躺着,有時匍匐在白色牀單上。一頭青絲,散在枕上。萬千哀愁,靜到極致。

她九歲的女兒來了,黧黑的皮膚,瞳仁下一汪秋水,像極了翠翠。

母女倆頭挨着頭,耳鬢廝一磨好半天。

我問她:你媽媽對你説什麼悄悄話了?

她羞怯地笑,聲音輕細:媽媽要我多吃飯,要我聽爸爸的話,聽姑姑的話。

傍晚,幾隻綠蜻蜓在窗外飛。

女子突然醒了。喃喃道:想吃西瓜汁,想吃羊肉串,想吃菠蘿蜜。

家秀噙着淚水,心慌慌地跑去買。

女子始終不嚥下那口氣。女子還有更深的牽掛。她是獨女,這些年為給她治病,家裏能賣的都賣了,只剩下兩間歪歪斜斜的破房子,四壁徒空。還有,老父老母都是聾啞人。曾經相互攙扶着來過醫院,看着病牀上的她,一屁一股癱坐在地下,任老淚溝壑縱橫。她走了,他們怎麼辦。

她只能把這些都託付給家秀。家秀不僅是姐姐,還是村裏的婦女主任,是方圓幾裏出了名的能幹人。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家秀耳邊低語:姐,對不起。姐,對不起。

男人鎖着眉靠在她的枕邊,他的'聲音和姿態因為悲傷已經變得有些僵硬。一會兒拿起一毛一巾擦她的臉,一會兒把黏在她脣邊的西瓜汁小心拭去。她趴在他的懷裏,羸弱瘦小,像是他温婉的小女兒。

她好像對他發過脾氣:我恨你,我恨你。

為什麼不恨你呢。你對我這般好,這輩子卻沒有機會報答你。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恨吾生如此短暫匆促。恨來生,無論愛與不愛,我和你都不能再見了。

那個夜晚,我在牀上輾轉反側,用盡了各種辦法,還是睡不着。叫家秀過來陪我,我們説了好久的話,還説到童年鄉村鬧鬼的故事。下半夜,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我去看她。她的病牀上赫然坐着一位長髮的端麗女子。

我驚恐,卻也明白,她走了。

牀頭的梔子花還在,可能是護一士小一姐看着這花開得可愛,不忍心拿掉吧。女人似乎都是喜歡梔子花的。我端望着那些清雅寂寞的花骨朵,它們不言不語地緊湊在一起,顯出幾分可憐。突然想起張愛玲的《小一團一圓》。什麼是小一團一圓?在這番輪迴裏,伊人來過,伊人已去。這應該就是小一團一圓。

後來,接到家秀從老家打來的電話。家秀在電話裏嚎啕長哭。説是頭七,去給她上墳,看着悽悽荒草裏的那一小堆黃土,長日當空,陰陽相隔,人死不能復生,心裏面仍是織錦撕一裂般的疼哪。

標籤: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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