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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山散文

娘娘山散文

但凡是山,多以陽剛著稱;山稱“娘娘”的,也怕是隻此山了。

娘娘山散文

平生第一次見到山是在什麼時候,早已在記憶裏模糊了。但那一定是娘娘山。那時一切尚在懞懂中,覺得這便是世上最高的山了。且山下依着山就有個村莊叫“山高”,餘家就在此村。一天到晚,所聞所喚,俱是山高,山之高,便可想而知了。

“山不高,有仙則靈”。況且又是“山高”,又是“娘娘山”呢?

閒暇間,常於院牆豁口處,雙手端起下巴,遙望着這山,靜靜地看,靜靜地思索。我們這裏,管母親叫“娘”,娘娘山,在幼小的心靈裏,總是和母親有關的。

山確似端坐着的母親,雙手扶在膝上,慈祥莊重,儀態嫻雅。山巔陡然高聳,湛藍色的天就像是其奮力支起的一般。所以我便以為,這山和天是一樣的高的。

有一天,父親從山上回來,採了許多蘑菇。我便問:在山上摸到天了嗎?為啥不摘幾顆星星迴來?父母大笑。説我傻。天比山還要高,上在山上是摘不到天上的星星的。我於是又在想,山頂上那麼尖,山脊也像刀刃一樣,人們是怎麼爬到上面的?即使上去,又怎麼站得穩腳呢?

小學五年級,那天是一個週六。放學的時候,老師突然宣佈一個令所有同學失眠的決定,明天春遊,目的地——娘娘山!同學們跳起來了,衣服拋起來,飛得老高,落了一地。

少先隊旗高高舉起,紅領巾在胸前飄揚。一路歌聲,一路歡笑,沿着比雞腸還細的小路,在荊棘叢林裏穿行。直到近午,才一個個小風箱一樣喘着粗氣,滿頭大汗,手腳並用,爬上了山頂。我頭一次發現,山頂並非我在下面看到的像刀刃一樣,而是平緩的,甚至可以數十個乃到數百個人同時坐下小憩的地方。山的最高處是一個三角架,上面是一個鐵片焊的桶一樣的東西——後來我才知道那叫覘標。幾個小同學頑皮,早已忘記了疲憊,爬上覘標的橫杆上打鞦韆,驚得老師們一陣呵斥。

我坐在地上,驟然有一種坐在天上的感覺。鋸齒嶺像一條巨大的蟒蛇,從西南方向蜷曲着奔踴面來,到這裏將頭高高仰起,成了娘娘山的主峯,將頭直伸向另一條巨蟒——青草嶺,一條高仰,一條低附,構成一場格鬥的架式,中間卻形成一條深不見底的深澗,這就是遠近聞名的“大口子”。我放眼望着山下,尋找着我的村子,它就在我的'腳下,那麼小小的一片;尋找我的家,它就在村的東頭。樹木掩映之中。再看遠,由清晰已而含混,漸漸的,可以看得見地平線,就在天地交合的地方,長長的圍着腳下的山,圍着我們畫出大大的一個圓圈。山越發顯得高峻,山前山後,羣山低附,均朝向此山,果如一羣偎向母親的孩子。突然,有人發現了什麼,且叫了起來。大家一起簇擁過去。發現石頭上光光的明顯凹下一個圓圓的坑,老師看了以後,説這是“碓窩”,古時人們舂米用的。碓已經找不着,只剩下了永遠無法挪動的碓窩。又有人喊,草叢中發現一扇石磨。老師説,看來,這上面曾經有人住過。我一直在想,這會是什麼時候,很久很久以前嗎?會是些什麼人?是那個叫娘娘的人嗎?

傍晚歸來,我跟母親問了一堆的問題。母親告訴我,娘娘山上從前果真住着娘娘。那是一位非常美麗,非常慈祥的母親。很久以前,此山不叫娘娘山,而叫做嶺頭山。因其身後的鋸齒嶺到了這裏,已是盡頭的緣故。山前有一條河,河裏住着一條毒龍。專門興妖作怪,殘害山前山後的黎民。掠食山前山後的兒童。有一年的正月十二,毒龍再次糾集河中蝦兵蟹將,四鄉搜尋兒童,百姓望風而逃,紛紛致嶺頭山林木葱蘢處躲避。誰知毒龍搶不到兒童,老羞成怒,狂叫要放火燒山。萬般危急之中,但見一俊美女子仗劍而出,與毒龍及其蝦兵蟹將連戰三天三夜,殺敗賊兵,將毒龍打入地下,化作石龍,才解了百姓困厄。山前的河也因此被叫做“石龍河”。這位俠女也因疲勞過度,且多處戰傷,血流不止,死於山前。百姓悲痛不已。深感舍死相救之恩,紛紛捐出銀兩,為其在山的最高處修一廟宇。女俠無名無姓,百姓出自愛戴,便稱之為“娘娘”。廟便叫“娘娘廟”,山也喚做“娘娘山”。正月十六,是娘娘忌日,方圓上百里的民眾自四面八方,湧上山來向其焚香祭拜,以感念其恩德。自此,娘娘保佑,山前山後,風調雨順,人壽年豐。

山前有一位開明士紳,吃齋行善,修橋補路,憐貧濟困,福被鄉梓。四十多歲,膝下卻無兒女,眼見就要一脈斷根。士紳終天愁悶不已,飯茶不思。有人勸其納妾,士紳執意不肯。一天,有一個賣絨線的中年女人,臂挎竹籃,推開了院門,對主人説道,聽説大善人無後,路過山上,在娘娘廟裏為大善人拴了個娃娃送來,放在夫人牀頭,明年如果生了兒子,就請送兩個泥娃娃到山上還願。大善人雖有疑惑,還是熱情款待了這個女人。日後不久,夫人果然有孕。當年就生了個白胖娃娃。如約還願,自不必説。倒是這娘娘顯靈的事兒,一傳十,十傳百,如春風帶雨般迅速傳遍五州八縣,紛紛到山上求子。娘娘則有求皆應。天長日久,逐漸成了一種民俗——正月十六到山上去求子。娘娘山上求子不同於別處,拿一根紅頭繩,將廟裏的泥娃娃拴起來,從下山開始,一邊走,口裏要一邊唸叨着將來娃娃名字,告訴娘娘,其父親叫什麼,母親叫什麼,以免娘娘送錯了。人們稱之為“拴娃娃”,或者“偷娃娃”。有老人為子媳拴的,有為親戚拴的,最感人是為朋友或鄰里拴的。可以這麼説,在路上隨便遇到一個人,十有八九就是山上拴來的娃娃。我突然問母親:現在的人都是這麼拴着來到世上的嗎?我也是這麼拴來的嗎?母親笑了。於是我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有一次假日,和妻子一起回老家。心情特好,便帶上妻子上山遊玩。為了盡興,我沒有走山的正面,而是繞道進了大口子。大口子在娘娘山和青草嶺之間,兩山對峙,像誰用刀劃開一般中間一條深澗,遠看兩山中間閃出一個巨大的豁口。澗底一條小路,把寶丰、魯山兩縣鬆鬆地系在一起。澗下有一泓山泉,泉水清洌甘甜,夏日行走其間,不論是否口渴,都禁不住這泉水的誘惑,免不了附下身去,掬起一抔,一飲而盡。然後發一聲讚歎:真甜啊!

澗底的路非常窄,像是在兩山之間,右面半坡地勢稍緩,一片桃花,落英繽紛。似乎進了武陵山口,我們也恍忽成了武陵漁人了。

路上全是青石,每一腳都踏在石板上。路旁的山石上,有一串栲栳大小的石窩,樣子極像馬蹄,只是比所有的馬蹄都要大得多。傳説,王莽篡漢,光武起兵,王莽四處追殺劉秀。一日追至此處,光武蒼遑逃入大口子,王莽緊追不捨。來到大口子前,突然大霧封山,對面看不見人影。大口子全然被大霧淹沒了。王莽率兵圍了數日,大霧連日不開。王莽無奈,只好罷兵。劉秀澗中不知外面景況,焦急萬分。座下戰馬也奈不住性子,在石板路上來回盤桓。生生在石板上踏出了馬蹄印來。待雲消霧散,劉秀走出大口子,才知道敵兵已經退去,感到連天的霧來得蹊巧。抬頭看到山上小廟,仔細打聽,知道此處是娘娘山,山上是娘娘廟。恍然悟出,是娘娘顯聖搭救,才為他解除險厄,遂封娘娘為“天聖娘娘”。

這些自然是稗官野史,《漢書》是不曾記載的。倒是這馬蹄印雖然大得驚人,卻也儼然如實。走在澗底,伴着一陣陣涼風,不免讓人徒增幾分悸竦。為了壯膽,我大聲號叫起來:

“我們來了——”

“我們來了——”

前前後後,無數的迴聲,此起彼伏。

我們穿過桃林,牽扶着上了天聖娘娘的右膝,一邊走,一邊喊。回聲梟梟,由近至遠。清風爽籟,韻味天成。越是低處,回聲越是嘹亮,越是上得高了,反倒聽不到了回聲。直到山的最高處,竟一點回響也聽不到了。這是不是也與地氣有關?

天,更加高遠。雲朵白得發出曜眼的亮光。風,在耳邊吹,輕拂着鬢髮。我環視了遙遠的四周,真有把酒臨風,其樂何極之感。

物換星移,山頂的覘標已經不見了。在原地,人們又重修了娘娘廟,裏面端坐着天聖娘娘。娘娘面前,有序地擺放着幾個泥娃娃,綠的褲子,紅的兜肚,微笑的眼眉,上翅的嘴角。活靈活現,天真可愛。距離山上的廟會,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這些泥娃娃一定是未被人拴走而剩餘的。妻子的同事中有個叫二敏的,結婚數年都沒有懷孕。她挑了個最好的,要給同事送去。我已是唯物主義者,根本不相信此等事情會是真的,但為別人送上美好的祝福,我倒是非常樂意。於是,我們就把娃娃用手帕輕輕地包裹起來,也和那些像善男信女一樣,邊走邊叫着二敏兩口子名字,煞有介事,將泥娃娃一直帶到城裏。

路上,我還在擔心,沒有經人同意,冷不丁帶回個這玩意兒,二敏會樂意嗎?沒想到,一家人見到泥娃娃高興得什麼似的。第二年,還果真的生了個白胖的小傢伙,更值得高興的是,我的兒子也一前一後出生了。自此,我們兩家成了世交。

如今我們的孩子也都已人高馬大,常和他們説起這一段往事。那是一段童話般的記憶。

平生我到過許多地方,上過許多的山。祖國的山每一座都很壯美,但最牽動我無限鄉愁的,莫過於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娘娘山。

娘娘山,是我們太多人的根。我們心臟的第一次跳動,或就發自娘娘山。

娘娘山,母親山。有着母親的善良,母親的寬厚,母親的温和。

閒暇時,我常獨自朝着娘娘山憑欄遠眺。春之紅花,夏之綠樹,秋之霜葉,冬之白雪,常常讓我陷入沉思。讓我寵辱偕忘。如果有人問我,我會回答:

我愛娘娘山,愛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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