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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松林散文

我的小松林散文

家鄉山坡的那片小松林,我用心靈將它竊為己有。

我的小松林散文

我認為它是我的,任何人不能把它從我這裏奪走。

我那小村“環滁皆山”,山上是清一色裸露的各種各樣形狀的石灰巖,儘管也有灌木雜草頻頻點綴,仍難遮掩那石頭世界的一片青灰。小松林那一塊忽然就生動起來,一如國畫大師用潑墨手法皴染而成,綠得發黑發冷,綠得欲流欲淌,隔了一條溝正好與村子迎面相對,我那小村因此而端莊起來,風雅起來,有了些許詩意。

我從農村走出來,根自然仍深深紮在那片厚土之中。每次回家小住,免不了到處走走轉轉,經常不由自主就邁上通往小松林的路。

這是一條一頭拽着村子一頭牽着大山的羊腸小徑,下溝上坡斗折蛇行,一直扭曲進那山肚子上的小松林。説是林,其實也只有一二百畝的樣子,已成年與幼小的松樹倔強地從青石縫中長出,一樹一冠墨綠,是相依相挽的維持與力量集結。樹與樹之間夾雜了山花野草,鼻息中滿是濃濃的花草與松脂的的混合香味。有風時,松濤便蕭蕭然滿耳鼓盪。那副神韻,一如深潭之水碧澈深沉,又似山村裏初長成的少女,雖洋溢着一身青春的靈動之氣,卻把持得極矜持,極恬靜,極安分。每次身至此間,我心頭便會滋生一種遠離凡塵的寧靜感,一種沁透心脾的爽怡感,總願在松林濃蔭下選擇一塊平面的光滑石頭坐下來,盡情地受用這份靜謐與恬淡。

靜極思動、動極思靜是人的心理特徵之一,沒有誰願意長時期停留在一種固定模式的生活節奏上。肉體凡胎的我自然也不外乎如此。自從憑着一股蠻勁爬格子被“拔”進縣城最高首腦機關,住進那座高層建築,漸漸便久違了鄉野那綠色橫陳的曠達與閒適,卻日復一日親近起那繁宂沉重的工作事務與噪雜不堪的喧鬧市聲。偶出去走走,呼吸的也是機動車輛吞吐過的不潔空氣。心緒的煩亂不寧便與日俱增卻苦於難以排遣,遠離鬧市而親近自然的那份清新寧靜,自然成為我的一種偏愛與祈求。小松林這裏,正好成為滿足得我這份心情的寄託,也撫慰得我積蓄已久的期盼。

於是每次到來,我總會最大時限地在林中呆呆靜坐或信步徜徉,用心的眼觀望這小松林美的外在,用眼的心感應這小松林的種種魅力。

我看甲蟲金華鼠一類的.小生命是怎樣在這裏經營它們的愉悦,聽那看見看不見的各種鳥兒是怎樣洋洋自得地啼鳴它們的逍遙,觀察薰風的腳是怎樣從松樹針狀的葉子上滑過去而蹚出帶哨音的聲響,體味受驚而驀然躥出的野兔同我猝不及防間受驚的心是怎樣互像對方一樣猛烈蹦躂的一番妙趣……我常常因此而渾然忘我,只覺自己也成為這松林家族中的一員,既創造着也享受着這林地的靜謐幽雅。然而我又常常處於一種真正的清醒狀態,從沒有像這樣清醒地感知和認識自己,重新找回於庸俗凡塵中迷失了的自我,使心與體、靈與肉達到高度的統一。我還常常超越我自己,聽懂太陽及白雲風雨同小松林稠稠密密纏綿繾綣的情話,窺見大山因擁有這小松林而情不自禁的竊喜,破譯出大自然道古説今歷數滄桑感慨萬端的蒼涼獨白。抑或,我的魂靈還會脱體而出,於冥冥中展開同松樹們對話,聽它們訴説山地紮根的不易,嚴冬抵禦嚴酷風雪的一番番豪邁,以及用根系濃蔭落葉回報腳下土地的殷殷衷腸……

小松林就像一方超越凡塵的聖潔淨土,在這裏,我可以把應付世俗的面具、偽裝盡數去除,可以把為在爾虞我詐中保護心靈免受傷害而厚厚披掛的鎧甲卸下。小松林就像一汪至純至潔的水,把我心頭厚厚積聚的塵埃洗滌一淨,也像一個超強過濾器,將我軀體裏久久積攢的焦躁煩悶盡數濾走,一顆心便常常被浸潤得碧綠葱翠,自信和活力也會像眼前一棵棵勁茂的松樹一般迅速膨脹起來,生機勃勃地充盈於我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

自不必説,小松林在我心頭的分量便非同一般,乃至於成為我心靈的一塊神聖不容侵犯的領地,自忖哪怕這樣很自私很霸道也在所不惜。我甚至幻想,就在這裏建造一幢石頭的房子住下來,徹底擺脱人世的凡俗宂務,每天陪伴着蕭蕭松風,呼吸着翠綠的空氣,閒雲野鶴一般靜靜地讀些書,寫點東西,困了就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聽“幸有西風易憑仗,夜深偷送好聲來”。若得如此,那將是人生對我的最高獎賞!

可忽然發生了一件事,幾乎把我的夢幻擊得粉碎。

那次回村,剛灑過一陣初夏的雨,小松林那塊兒被浸染得愈加墨綠鮮翠,我不由就又抬腳遛了去。正陶醉其中不知身在何處,就聽身後忽有迅獸的奔跑與粗重喘息。我立刻引頸回望,只見一條體態很美的純白色狗,在距我不遠處停下,兩眼充滿敵意地怒視着我,繼而呲一口尖利的牙齒怒不可遏地在喉嚨裏低聲咆哮。就在它回頭張望時,山坡的弧線處鑽出一位荷钁提籃、已呈龍鍾之態的老人。

來人是我的大伯。我們相互意外,沉默對視,都詫異對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伯侄間稀釋不開的血緣使我們用不着過多寒暄,可互相的解釋卻令我大吃一驚——大伯告訴我他已同村里正式簽了合同,承包了這片林地,享有栽樹、管理、看護權,甚至於還有子女繼承權!

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參合着濃濃妒意襲上我的心頭。小松林就這樣歸大伯了?小松林就這樣不再是我的了?此前,小松林為村集體所有,我作為這個集體中曾經的一員,就有權利説“我的小松林”。這種詭辯式思維雖然很荒唐,卻一度成為我對小松林心理佔有的有力支撐。而現在,我的這一支撐點卻被大伯承包山林這一無情事實,擊潰,摧毀了!

“這是我今年開春後才種下的。”大伯根本沒覺察出我的失意與不快,抬起一隻老樹皮一般粗糙的手來回指點着。我這才發現,小松林外延刨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魚鱗坑,每一個坑內都有一簇幼小的鬆苗,於微風之中簌簌搖動,酷似一束束綠色的火苗,激靈靈活潑潑地跳動着,燃燒着。大伯臉上寫滿自得,我的心裏卻在苦笑。

與大伯扯了一會閒話,同他告別,轉身離開。下了山,過了溝,又滿懷痛惜地回頭去望。遠遠看見大伯掄圓了钁頭,一下一下刨那魚鱗坑,那隻白狗則在松林中時隱時現地鑽來鑽去。我不由在心中忿忿道:你用力刨吧,栽吧,出力氣栽種管理是你,從心裏擁有和享受的卻是我!

可我畢竟是以代表文明的文字為業的人,且受了大山與小松林包容大度氣脈的濡養,理智、德性就差不到哪裏去。我終於承認了大伯作為承包人對小松林擁有的不爭事實。但理智後的思維也提醒我,我依然擁有小松林——大伯對小松林的擁有是在物質的形式上,而我擁有它,卻屬於美學欣賞層面,精神佔有的方式

是的,美靠人創造出來,享受美卻不僅僅是創造者本人,歸屬於大眾與社會。為這一邏輯所決定,小松林就不僅是大伯的,更是眾人的,社會的,理所當然就有我的一份。於是,我仍然可以大言不慚地説——我的小松林!

此後,為方便孩子上學,家屬都跟我進城安了家,回村的次數越來越少。可村子既然是我生於斯長於斯的桑梓之地,哪少得了回去?每次到家後,我總會深情地朝小松林那塊眺望,看見小松林已向四周蔓延開來,像一團綠色的霧靄,隨風流動,蔓延,將山地氤氲成一個綠色的世界。

眼前就又閃現出那個掄钁頭刨坑栽樹的老人,還有那條在松林中鑽來鑽去的純白色狗……

標籤: 小松林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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