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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聖者的容顏--讀黑塞《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

朝聖者的容顏--讀黑塞《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

餘傑

朝聖者的容顏--讀黑塞《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

一、

“每一種真實的文藝都是肯定的,由愛而產生,從基礎來源均為對於生活的感恩,是對上帝和他的創造物的讚美”。--經歷了兩次殘酷的世界大戰之後,黑塞依然堅持這樣一種文藝觀念和人生態度,以“愛”、“感恩”和“讚美”作為生活的支點。

1912年,黑塞移居瑞士,後來加入瑞士藉,開始了五十年的“半隱居”生活。即便如此,他也並非冷眼觀物的“世外高人”。在一戰中,黑塞發表大量的反戰文章,因而被同胞辱罵為“叛國者”。在二戰中,他更是激烈指責法西斯的暴行。這位被許多人看作是“玄學家”的詩人和小説家,義無反顧地站在了邪惡和黑暗的對立面。在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典禮上,黑塞如是説:

“如果我是戰爭、征服和吞併的憎惡者和不可調和的敵人,那麼我和其他人一樣,都是基於這樣的情況即這種邪惡的勢力將歷史長河所積聚的內容豐富多彩和高度個人成就的人類文化,當作了犧牲品”。

因此,他是以“人類文明的守靈人”的身份投入戰鬥的。

在尋求信仰的道路上,黑塞一輩子都是孜孜不倦的精神“朝聖者”。他永不止息探索人類理想的精神世界。在黑塞的作品中,我最喜歡的是篇幅並不大的《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

中文譯者楊武能指出:

“這部作品兼有黑塞早、中、晚三個時期的創作特色,既有早期的抒情懷鄉的浪漫氣息,又有中期彷徨、尋求的孜孜不倦的奮鬥意志,同時也兼備後期作品那種獻身理想的虔誠精神,是黑塞小説中最吸引人的作品之一”。

黑塞本人在給友人的信中説:

“這部作品對我來説比其他作品加在一起還珍貴,我對它有一種特殊的愛”。

而托馬斯曼也説過:

“《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以最吸引人的方式描寫了一種精神上的自相矛盾”。

二、

《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講述是的關於“成長”的故事--即是兩個少年的成長,也是人類心靈的成長。

《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描述的是朝聖者的容顏--既是兩個少年的容顏,也是耶穌來到人間以後許多未曾真正從生命的至深處認識聖者的“朝聖者”的容顏。

《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中的兩位主人公既融合又對立:

納爾齊斯年長一點,是修道院裏虔誠的苦修者,是潛心鑽研的神學家。他幾乎沒有離開過修道院,在基督信仰的支撐下過着單純而充實的生活。

歌爾德蒙則年少喪母,被父親送進修道院。他天資聰穎,相貌俊美,接受納爾齊斯的啟迪,並與之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然而,歌爾德蒙生命裏那激盪的活力無法被納入修道院靜謐的生活軌道。歌爾德蒙逃出了修道院,成了一個放蕩不羈的流浪者。他放縱自己的情慾,不斷地與女人們狂歡,他狂喜地與他人打鬥,甚至還殺死了一個人。後來,歌爾德蒙遇到了一位雕塑大師併成為其最傑出的弟子。大師準備把自己的技能傳給他,他卻出人意料地拒絕了,因為他不願在同一個地方停留下來。他又開始新一輪的流浪,直到因為勾引伯爵夫人而面臨被絞死的命運。

這時,已經當上修道院院長的納爾齊斯出現了,他讓歌爾德蒙獲得了赦免,因為他相信:

“一個負有崇高使命的人,即使在生活狂熱的混沌中沉溺得很深,渾身糊滿血污塵垢,也不會變得渺小和卑劣,泯滅心中的神性;他即使無數次迷途在深沉浸的黑暗中,靈魂的聖殿裏的神火仍然不會熄滅,他仍然不會喪失創造力”。

於是,歌爾德蒙在納爾齊斯為他準備的工作室裏開始創作他一生中最後一件作品--耶穌的生母馬利亞的像。由於勞累過度,剛剛完成這件作品,歌爾德蒙便離開了人世。

歌爾德蒙雖然至死也沒有認識上帝、沒有找到最後的信仰,但是他最後的藝術卻打動了無數的心靈。但正如他自己所説:

“在人生的愚人遊戲和死亡之舞中,遺留下來長存不衰的有一件作品--藝術品。儘管它們也可能在什麼時候消失,或被燒燬,或者朽壞,或遭打碎;可是,它們畢竟比幾代人的生命要長,能在須臾的彼岸,以形象構成一個無聲的神聖王國。能參與這樣一個王國的建造,我覺得是一件美好的、堪稱欣慰的事……”

所以,納爾齊斯不禁驚呼:

“在這顆藝術家和誘惑者的心中有十分光明燦爛的東西,而且充滿着神的恩惠”。

三、

歌爾德蒙短暫的人生道路和永恆的藝術作品,給納爾齊斯平靜的苦修冥想以前所未有的震撼。納爾齊斯陷入了思索之中:歌爾德蒙那些雕像的每一個細小動作,每一隻眼睛,每一張嘴,每一條藤蔓和每一道衣褶,不是都比一個思想家所能做到的一切要真實、生動、不容替代麼?歌爾德蒙從自己激烈動盪的生活的風暴和痛苦中,不聲不響地創造了這些作品,沒有言語,沒有説教,沒有解釋,沒有規勸,但卻是真實的、提高了生活。相形之下,他自己的知識、苦修以及辯證學又是多麼平庸啊。

四、

《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中的兩種人生道路,其實是黑塞思想的兩個方面。黑塞是在與自己苦苦地征戰。

對於納爾齊斯來説,他的修生活以及他的職責、學問、精心營建起來的思想殿堂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黑塞指出:“從上面看,從上帝的觀點看,這種呆呆板板的枯燥生活,這種棄絕人世和感官的幸福,這種遠遠地迴避污穢與鮮血,這種向哲學與信仰的逃遁,難道就真的比歌爾德蒙的生活來的好麼”?

那麼,歌爾德蒙的選擇能夠通向拯救之路嗎?

雖然黑塞以為:“投身到殘酷的生活洪流和一片混沌中去造孽,並承擔其可怕的後果,歸根到底恐怕是需要勇氣和更偉大的吧。也許穿着破鞋在森林中和大道上流浪,日曬雨淋,忍飢挨餓,享受聲色之娛,然後以吃苦為代價,可能是更艱難、更勇敢和更高尚的吧”。

然而,歌爾德懞直到臨終也沒有獲得心靈的寧靜,沒有能夠回到慈愛的“母親”那裏。

五、

歌爾德蒙使納爾齊斯的心受到愛和美的滋潤而不趨於乾涸,納爾齊斯則用神恩的啟示讓歌爾德蒙獲得了精神的力量。

黑塞似乎是一個調和主義者。

劉小楓《拯救與逍遙》中認為:

“黑塞筆下的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爭辯表明,黑塞累了,以要企求進入東方的世界……黑塞用以解決不可避免的惡的造作的設想是:讓狼心與良心、神與魔、父親的血與母親的血、享樂與受苦這些敵對而混亂地在人身相互共存的因素統統回到自然母體中去”。

然而,在我看來,黑塞儘管累了,但並沒有完全地進入東方的世界,也沒有就此停止精神的探求。在的眼前,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那朝聖者的容顏飽經滄桑,同樣,黑塞那朝聖的容顏也是飽經滄桑。

尋找與獲得信仰,都是一條艱難的心靈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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