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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山水詩文中的山居建築意象

古代山水詩文中的山居建築意象

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住居形態,除了城居生活中常用的正統官制建築外,還有這樣一條住居生活脈絡被住居設計理論以及實踐的探索者所忽視――用於隱居的山居建築。

古代山水詩文中的山居建築意象

中國古代的文人墨客、雅士鴻儒大多將情思寄託于山水之間,他們的居所大多以山居建築為主,以此來表達詩人忘我的超然境界。山水彷彿一座巨大的寶藏,源源不斷的為中國古代建築提供活力和生機,培養了古代文人的生活情懷。如宋代羅大經在《鶴林玉露》中曾詳述了自己的山居建築意象:“苔蘚盈階……煮苦茗啜之。”又如,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西方人稱中國古代的山居建築彷彿是一個開啟不完的匣子,一層又一層,一進又一進,前行過程只有自己和世界在默然交談,漸進地、用心地去感受山居建築中深藏的空靈而飄逸的意境之美,是將文人們“出塵”的居住理想推向意趣幽遠、空靈蕭散,平淡卻又迥出塵表之境界的必然過程。

一 山居建築中的樸素自然觀

山水之美本是不得志者的發現,而“隱居”也曾是精神釋道的副產品,卻又在文人們的實踐過程中轉而促使人與自然更為質樸和本真的融合,反映了隱士們沒入自然、物我為一的精神理想。樸素的自然觀是老莊哲學中重要的思想指針,在推崇道、禪理論的文人隱士們的眼裏,選擇最自然的構造方式和建材去融於自然,是古代人建築造屋的重要原則。有學者把中國建築的本質定義為“人生的建築”,物化的永恆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被弱化的,從山居建築裏看不到隱士們關於永恆的信仰,竹窗、柴門、“冪窗用紙”“竹簾�幃”,木榻、素屏……山居素材無一可以流轉於世。隱士們深知建築只是生命之中的一件工具,並不足以寄託人生的永恆價值,“變動不居”是為道理。抱着如此的心態,精雕細琢的磚石這類能夠長久留駐的材料並不被隱士們所青睞,取而代之的是居住地以木材為主的天生材料。木材短暫的壽命彷彿應合着人之一生,蒙蔭自然,順乎循環――興盛、蕭條、頹敗、腐朽、歸塵――木構建築的一生的是大自然微觀循環的一輪,也是人生的小寫意。山居住宅中簡單而原始的建築結構、隨機又隨性的選材、極盡簡化的形態修飾語言所體現出的篤定的“審醜”運用,隱喻着隱士們齊一生死、無為之業、心齋坐忘和無待之遊等詩性內涵,可視作是對老莊人格理想以及禪理在外在形式上的贊同和體現。這些看似“原始”的建築其實是經實踐發展而來的智慧結晶,對於山居的主人而言,只存在一種可以稱為“順應”的建造方式,在造屋過程中對各種風格進行遴選的思想是不存在的,“遴選”意味着效率低下、不熟識、浪費和想象力貧乏,意味着設計和地方之間、設計和自然之間以往存在的關聯被打破,意味着人心與天地之間的失語。

二 山居建築中“簡陋”的造屋觀

在西方,貢布里希認為裝飾源於我們對空虛的恐懼,而在中國隱逸的文人們面對虛榮卻是不會“恐懼”的,這得益於文人們直擊人心與人性的反思力。唐代詩人盧鴻一在《草堂詩序》中提到:“及靡者居之,則妄為剪飾,失天理矣。”在他們的眼裏,生活親切的價值並不會因窗櫺上精緻的雕花而得到確認,是環繞着他們的天生天成的材料在向他們訴説着居住者所懷抱的那些最高的理想。憑着文人們的“內省”之功,山居建築的設計理念對於生硬移植、徒加矯飾、奢靡誇張等豪華住居的手法有着天然的排斥感和極強的控制力,使得山居建築呈現出“簡陋”卻又深刻的造屋觀,它可概括成:材“和”、形“無”、味“淡”。

選材的“和”,有附和、中和之意。摒棄天子名臣或是城中富豪們那種一念即起,千金一擲的遠途定製、調運等漫長過程,伴山就山,畔水隨水的選材方式,使得山居住宅有着一種內斂隨和的姿態。山居住宅的選材,附和的是當地的自然材料,中和的是人與環境的疏離感。

形制的“無”,有不定,隨“變”之意。在文人的筆下,隱居的建築可以不起眼,卻不可以不居觀山水視野中的要地。“我住北山下,南山橫我前。北山似懷抱,南山如髻鬟。懷抱冬獨暖,髻鬟春最鮮。鬆鬈沐初淨,山�插更妍。我來猶斜陽,我望忽夕煙。一望便應去,不合久憑欄。”(楊萬里《東園醉望暮山》),山水詩文中的意境,常給人以身居高處,俯觀山色的臨場感,視角是俯視的,視線是遠眺的,如此,建築空間營造上就有一種強化自然之力的壯闊效果。好的風景與好的視角相關,好的視角則由好的選址決定。山居建築在選址上必然保證視野是開朗的且富於層次的,最好還要有一定的奇險性。近自然的位置觀,一方面來源於中國傳統的風水理論,另一方面是風水觀與古代士人“山水之樂”互為表裏的反映,體現出了“工不曰人而曰天,務全其自然之勢,期無違於環護之妙耳”的建築選址原則。這一原則執行的結果,則是每一個隱士的郊居即使用材相同,卻會因所處環境的不同而呈現出千變萬化的形制――即“無形”。在山居住宅裏,人與建築的關係相互影響而又彼此尊重,山居的隱士們從來沒有認真地想到去改造建築或是明確某種建造的體例或樣式,他們只是選擇了不受傳統建築過分約束,為適應選址而適度修改,於“無”中體現的是相同的建造理念――依附自然,順勢“生長”,與山林“同化”。

意味之“淡”,指老子“淡乎無其味”一説中所提倡的平淡自然的趣味。這並非否定了一切美感,只是講究審美與審醜之間微妙的轉換關係。古代文人筆下的郊隱生活場景,看似其陋無窮,卻又意味深遠。如白居易在廬山結草堂時,講述了山居者仰觀山色,俯聽泉聲,外在安適,內心和樂,一宿之後身體安寧,再宿心情恬闊,三宿便彷彿與天地融合,揣摩又不知何故,只知是處是歸途。與山居別墅的簡素修築形成鮮明對比的建築外景觀,也呈現出不事雕琢的自然而然之美,“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青蘿為牆垣,白石為橋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落於檐間”(白居易《草堂記》),隱士們以“陋”居來修煉自身,換回來的是與大自然的“密談”。   “中國古人講‘神形’,傳神寫照沒有醜的禁忌。講‘神氣’,無論美醜都在欣賞之列。”蕭索平淡的山居生活背後是隱士們源自於“內美”的審美觀念。可以説隱士們自主選擇的山居生活以簡化、簡單、簡陋為主要特徵的諸多外在表現,是他們對中國審美系統中獨特的意志――審醜美學的擁護現象。有一種觀點認為當建築的裝飾一旦脱離了結構功能就將是建築藝術的墮落,過度裝飾是深陷於物質世界的人們其精神空虛的一種表現,所以歸隱的文人們必是遺唾裝飾的,“陋”是他們對物慾世界的一種反抗,更是他們對自我精神世界強於物質世界的充分自信。如今很多家居設計,受到諸如奢侈觀、攀比意識等非直接審美因素的影響,過於強調物象表面的檔次與品味,房屋即使修飾得美輪美奐卻屢屢陷於空泛,缺乏使人心靈平靜感情落定的力量,很大程度上是空間缺乏居住者內心深處質樸原色的迴音所致。

三 山居建築中“順時而作”的生活觀

“完整性”是現代設計中必須秉持的設計原則之一,在現代設計中評價一個設計的優劣,“完整性”必然納入其列,“未完成”狀態以及“親力親為”往往是現代建築設計中缺乏物力財力的尷尬表達。而在古代,山居生活的一直“未完成”狀態,涵蓋的則是建造行為不斷變化的持續性以及四季農耕的生活樂趣,體現出的是順應天時、順應心意的動態生活觀。“開荒南野際,抱拙歸園田”(陶淵明《歸園田居五首》),隱士們深知勞作對於精神的鍛鍊更甚於身體的辛苦,惟有懂得粗衣素食和勞作的滋味才能體會到自我在世界的真實存在與價值。隱士們的山居是“言無盡”而意無窮的,它似乎永遠沒有建造和耕作的結束點,它會隨着隱士們的起心動念而肆情發揮,持續地在自然中“生長”,具有強烈的拓展性和可塑性。身體力行的勞作之美可視為是將文化與農耕結合得恰到好處的士人生活經典範式,也是文人們借平民化的生活通向精神理想國的必修之路。

四 山居建築中“繁榮而寂寞”的休閒觀

隱士們生活在文學意境與物象景觀互通的象徵世界中,如果不能體會這一點,就無法深刻體會山居建築意象的深意。隱居是寂寞的,隱士們追求的是內心的清修,故常常選擇獨居,與人的世界刻意保持時空距離,在人際交往方面具有相對的排他性。“獨坐幽篁裏,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王維《竹裏館》),在表面寂寞的背後,其實是隱士們關於人生深沉的領悟與精神的自我繁榮,“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户寂無人,紛紛且開落”(王維《辛夷塢》),雖用語平淡,卻字字精妙,禪意濃濃,有着超脱物外的靈動,是寂靜與喧譁、失落與撫慰之間的道心禪意。然“幽居雖非絕世,而一切使令供具,交遊晤對之事,似出世外:花為婢僕,鳥當笑譚,溪蔌澗流代酒餚烹享,書史作師保,竹石資友朋,雨聲雲影、松風蘿月為一時豪興之歌舞。情境固濃,然亦清華。”(吳從先《小窗自記》)相比老莊哲學,禪之於“陋”居所體現出來的則是一種空靈悠遠又平淡天真的境界,教人享受生活中的無事之美。

古代隱士的建築居所是為一人造境,但整體呈現出的建築與景觀情境卻是他們對於美、道德以及幸福感的綜述,這代表着一個超凡的境界,並通過文學的空間意象相傳。中國古代文人常在前代文學意象的世界中生存,隱士們山居生活強烈的文學性,對後期的造型、形象的創造有很大的影響,後世文人在設計自己的房子時,心中總會存有一個模式,它關乎情境的設計觀,似乎沒有明確的邏輯,卻又十分清晰:小橋、流水、人家――每一個文人心中,都有一個自己構建的桃花源,卻沒有人會告訴你小橋如何安造,曲水如何流觴,人家的屋子裏有幾間幾進,可是大家都能懂得,並不需要有意的具象化,它足夠每一個人去想象,並在想象中自然呈現出一種熟悉的境界,當觀者讀到,看到,便知道,就是心目中那種樣子了,此後,會更多有共識的人,依此啟發,再去發揮,影響愈廣……西方20世紀初期的現代主義設計運動伊始,提倡的口號之一便是“經濟適用”原則,從此關於“人本”的理念逐漸深化,認為人的生活需要除了是物質的,更應是精神的;除了要關照個體,更要影響社會。在中國,早於千年之前,山居住宅便以關照內心的角度切入設計,以小眾的姿態清醒地堅守着對於潮流的批判和反思。

五 結語

綜上所述,給人帶來精神愉悦並非僅由物質條件決定,更不應受到物質條件的禁錮,是那些依循居住主體“夠用就好”,“遊心”至樂的訴求而衍生出的山居建築形態,才能與居住者產生良好而深刻的共鳴,讓人眷戀,使人留駐。在現代社會,人的精神壓力愈增,家的存在意義更多地藴涵了人們對包容精神與心靈歸棲的深層渴望,但一些非審美或是非功能因素卻越來越多地干擾着建築設計朝着健康、自然的方向發展。古代文人的山居生活在看似不事雕琢的設計中尋求人、居、境界三者平衡的山居建築設計理念,或許能給當代建築設計帶來許多可貴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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