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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彎彎的優美散文

山路彎彎的優美散文

中國文藝傢俱樂部的一位友人打來電話,要我立即去一趟萍水縣,儘快找到潘國興。他説由全國數百家報刊媒體協作、數千名作家、記者和文化宣傳工作者參與的“中國世紀大采風活動”已經拉開了序幕。組委會組織的採風團要到有關地區進行定向採風,而做為採風團成員之一的潘國興總是難以和他取得聯繫,事先寄給他的信函如泥牛入海,打給他的電話總也沒人接。

山路彎彎的優美散文

潘國興就在萍水文聯,為什麼會找不到他?這就怪了。

剛才路過編輯部我看到萍水的李國友又來送交稿件,這件事想交給他代辦又感到不妥。好在這裏與萍水同屬於一個地區,萍水縣離這兒不遠,還是親自去吧。放下電話,我和同事打好招呼便離開報社,迎着料峭的春風,匆匆趕向了汽車站。

在早,我和潘國興本不認識。我們由相識到相知還得緣於幾年前報社舉辦的那次愛國主義教育活動而去異地採風的行程中。

那年清明節,我們集結起一批文學工作者乘車西行,首先去了距萍水縣城四十公里處的雲蒙山,去悼念當年為了部隊和羣眾撤離、撤出日寇的“鐵壁合圍”而把敵軍主力引上蒙山斷崖上的那幾位烈士。

我們一行二十多人,來到雲蒙山下一個叫柴溝堡的小村停下車,找了一位嚮導,便沿着烈士當年走過的崎嶇山路向着羣嶺環繞的主峯走去了。走到山腰,我看到有位十一二歲的男孩兒手拖一隻白色的蛇皮袋子正在那裏採藥。我好奇地向他走去,來到他的身旁,見他帶着補丁的上衣衣袋裏露出了半截兒語文課本,與讀小學五年級我女兒那課本兒的封面一模一樣。近午的陽光把孩子那單薄的身影投到了地上,我見他把藥袋兒放在一旁用一把短柄的山鎬開始刨尋山地的藥草,山風吹動着他的衣角,也吹拂着他那顯然是因缺乏營養而顯出那種灰黃色的頭髮。我盯着他臉上的點點泥跡,便蹲下身來問他為什麼不去上學而要孤身一人到這裏採藥。

起初,男孩兒對我並不理會,當聽到我的問話,那停落的山鎬沒再揚起,他看了看我,便把頭緩緩地垂下了。我拉過他的藥袋兒,見裏面藥草的根莖五顏六色,有黃的、紅的、紫的、灰的……我抬頭剛想再向他問一點兒什麼,猛然,我驚呆了:見大滴大滴的淚珠兒已然從他那偏轉的臉頰上臨風而落。他的臉頰偏轉,想必是不想讓我看到他那流淌的淚水,可我還是看到了。

這時,從後面趕來的幾位夥伴兒悄悄地站在了我的身邊,望着眼前的情景默然無語。

我禁不住又問:“孩子,你為什麼不去上學讀書而要孤身一人到這裏採藥呢?你不感到孤獨不感到害怕嗎?”

男孩兒這才抬起衣袖狠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哽咽着告訴我:“叔叔,我不害怕,有爸爸在那裏跟我做伴兒。”順着他抬起的手指望過去,我見那裏有一座墳塋!隨後,他又斷斷續續地對我説:“媽媽病了,躺在這裏的爸爸莫非就真的再也不回家,再也不管我們了嗎?我好想去學校裏唸書啊,連做夢都在想。可我的書怕是再也念不下去了。我瞞着媽媽自個兒跑到這裏來,想刨些藥草賣點兒錢先治好媽媽的病。”

孩子把話説完,抬頭看了看我,便折轉身子,尋尋覓覓地向前走去了。

山風撞響了前方的峭崖,淒厲而又悠長的迴響在峯頭回蕩。臨風而立,我見身邊的那位陌生男子把自己背袋兒裏的食物默默地掏出來了,連同數張拾元的紙幣,全都塞入了孩子的藥袋裏。他放得很輕很輕,而我卻感到很重很重……

我望着他,該有四十幾歲的年紀,高高的個子,臉色紫紅,神態凝重。在這位男子的帶動下,不,應該説是在他的啟發或是提醒之下,我身邊的幾位夥伴兒全都向這位孩子做出了各自的表示,自然,也包括我。而後,我們便緩緩地離去了,繼續向着遠處的峯頭走去。走出了百十米,忽然,從身後傳來了孩子的哭叫,我回頭望去,見他正跪地向北,向着我們的背影以頭抵地,而後又仰向蒼天哭叫着:“叔叔,叔叔啊,你們好走……”顯然,他正在給我們磕頭。

在向主峯攀登的那彎彎的山路上,通過同行者李國友的介紹,當我知道前邊陌生的男子就叫潘國興時,我驚愣了,站在了那裏説:“在早,我就讀過他的文章啊!”那時,李國友就擔負着萍水縣的宣傳報道工作,因為常去報社送交稿件,所以,我和李國友很熟。

攀上主峯,我們站在峯頭上極目遠天壯麗的山河,心潮澎湃。遙想當年那幾位烈士,以邊打邊退的戰術把日軍的大部隊引向這裏,讓部隊和羣眾安全地突出了包圍以後,他們就從這裏,滿懷着對這個世界的無限眷戀之情,縱身跳下這萬丈懸崖時,身邊的潘國興深情地對我説:“看到山畔那個失學的孩子,做為今天走來的這又一梯隊的我們,實在應該有所為,亦該有所不為呵!”做為文友,自那以後,我與潘國興也就有了最初的交往。

從主峯上走下來,我們從嚮導那深切同情的惋歎聲中知道了孩子的父親死於一場意外的爆炸。這個山村生產煙花爆竹的歷史已經很久了,幾乎家家都有鞭炮作坊。儘管當地政府三令五申,不準擅自生產,可因為這裏生活水平和生產條件的滯後,有些人還是抱着寧肯挨炸的危險,也不願自己的家人捱餓。由此,潘國興從嚮導那裏知道了孩子的姓名,自那以後,他每月便從自己的工資中抽出一百元,及時寄到雲蒙山下那位重又走進學堂的孩子的手裏。

採風活動結束,大家回到各自的單位,不久,地區電視台便播出了潘國興的配樂散文《情繫雲蒙山》。那蕩氣迴腸、震人心絃的語句,至今還縈繞在我的耳邊——

已説不清我漂泊的心靈,是從何時啟程,懷着對英雄的崇仰,我從冰封雪飄的北國——那楊靖宇的墓地出發,披一身萬里江流的風煙,到林則徐的墳塋,從三元里,到台兒莊……關山處處,哪一處呵,才能標示出中華兒女的鐵骨雄風?盧溝橋的流水,曾洗去我僕僕的風塵,宛平城頭的落雨呵,曾打濕我的感情。我一路走來,走向了雲蒙山,一步步,登上了壯士浴血殺敵的峯頂。

久久地矚望着這突兀的連峯,一縷情思像從綻滿綠意的幽壑中悠悠飛起的一串蒲公英的飄蓬,總想飛抵那血沃的神峯上綻開一蓬葱蘢,拓開思索的根鬚,去探知這塊大地的精藴。睜開金星般的望眼,去窺破石隙巖縫中,所深藏的內容……

歷史的風煙在眼前聚散,那一座座英雄兒女的連峯呵,豈不正是從那歲月深處蜿蜓而來的又一道長城?這雄風迴盪的峯頭呵,你就是我苦覓已久的中華魂的祭壇,向着你,我激情難收,眼含着熱淚躬身致敬。

看溟濛的的嵐煙中,那直上雲天的刀山劍峯,那大小小的無名的山冢,組合成了你的威儀,那流長源遠的萍水,攜眾壑之源匯聚成你的氣宇和感情。

烈士已領千古雄風慷慨而去了,昔日爆炸的彈光,染紅了校園迎春的蓓蕾。殺敵的呼號,已匯入那漫山的.林濤聲中。勇士跳崖時那悲壯的神姿呵,在我的心壁上,至今還留有着明晰的投影。在我們民族沉沉的午夜,濺起了東方一縷血紅色的霞光,致使萍水河畔的桃花呀,在一年一度的清明時節,祭撒下一片又一片落紅……而今,我來了,做為又一梯隊的後輩兒女,要該怎樣奉上我的這份赤子之情?雲蒙山呵,讓我向着烈士跳崖的萬丈絕壁,以你的靈光對我掃描吧,看我靈魂的位置,在你的座標上,該怎樣標定。而對邪惡的歹徒,我出擊的步履是否雷厲?面向勤勞淳厚的山民,我可像孺子一樣謙恭?想到山畔失學的藥童,我那手中過溢的酒杯呀,可會隨着我的良心微微顫動……

雲蒙山呵,假如讓我作為你巖壁上的一棵山棗樹,一棵由於你精藴的滋養緣春而舞的綠色精靈,那麼,出生入死,我便與你廝守在一起了,硬錚錚的枝椏,向你張開遮護的一蓬,一年一度,總要把一地落果,撒進大地母親的懷中。

雲蒙山呵,我祈望着你的山風,能給人間鋪開一片綠色温馨的夢境。我願在你的風中起舞,願在你的風中去陶冶我的靈性。我定定地佇立在這裏,在你的風景中,永遠護衞着你那扶正壓邪的出鞘般的劍峯。

抗洪救災時,做為報社的記者我又一次去了萍水縣。那條蜿蜒的紫萍河自雲蒙山山地流出,從萍水縣域穿流而去。每年雨季,山洪暴發,河道中那滾滾的奔濤如狼嗥牛吼,所以,當時的防汛形勢極為嚴峻。

我到了那裏以後,根據萍水宣傳部胡二青的述説,連夜便寫出了萍水當時的主要領導張建新在紫萍河河堤發生險情的剎那間,果斷地跳進洶湧的激流以身堵住潰堤並同羣眾一道制服水患的那篇報告文學並在報紙上發表以後,不知為什麼,我再見到潘國興,他就對我顯出了那種“敬而遠之”的神態。

出於自己的本意,我想發現能與我們的人民血脈相連的優秀公僕,並能寫出他們捨生忘死的英雄品格竟是那麼強烈,以至使我揮筆達旦。可遺憾的是十天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美麗的錯誤——我的那篇報告文學是失真的。張建新根本就不曾跳進文中所述的紫萍河那潰堤的激流中。所謂的潰堤,只是田原上一條泄水毛渠的堤埂。據知情人講,當時張建新做為抗洪救災的總指揮帶着胡二青等人巡行到那裏,為堵水,張建新只是趟進了那條一時難以用土石堵擋的潰流中。

知道了實情,我當時的那種懊惱和痛悔之情是他人難以體味的。這時,我才知道潘國興為什麼會對我“敬而遠之”了,因此,在自己的心目中我對他愈加敬重了。

在幾家很有影響的國家級的刊物上,我曾幾次讀過潘國興的作品。他那獨特而又幽默的智性語言所表述出的深刻的思想及精湛的藝術性確曾傾倒過很多人。他文中隱隱閃爍的那種被逼仄於矮檐之下而位卑未敢忘憂國的主人公的形象也曾贏得評論家們的一致好評。文如其人,眼界決定了價值取向。他的作品總是着眼於時代的蒼茫之處,總能給人以一種居高望遠過目難忘的印象。

來到汽車站,買好車票剛上車,我便發現了坐在車上的李國友。他見到我,趕忙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近前,當我告訴他我要到萍水去找潘國興時,他忙笑着拉我同他坐在一起。

我問:“你和胡二青還在分管宣傳工作?”

他説:“胡二青早在張建新離任前夕就調到文聯坐了那裏的第一把交椅。”

“呃——,前一段時間有人吹吹打打,去了胡二青家要給他發喪的那件事已成為人們的笑談,現在他去那裏坐一把手,他能行?”

李國友望了望我,目光裏透出的是滿腹的複雜。他欲言又止,最後樂了:“時下不是有這樣一句順口溜?‘説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説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憑心而論,就是兩個胡二青綁到一起也不頂一個潘國興。潘國興是國家級會員,有那麼多的作品。可潘國興在官場上是:‘寡婦睡覺,上邊沒人’的那種‘行也不行’的人。胡二青是説‘孔子寫的唐詩他讀了不少’的那種‘不行也行’的人。在他們單位,是兔子駕轅老虎拉套。至於談到有人去了胡二青家要給他出喪這件事雖説有礙於安定團結,可事出有因,畢竟也反映了一種民意,民意難違呀……”

不知怎麼,我這時忽然想起使我泛酸的那篇報告文學,心便開始下沉。我扭轉話題:“潘國興在幹什麼?寄給他的信沒有迴音,打給他的電話怎麼總也沒人接?”

此時,司機按響了喇叭,車窗外的景色向後退去,汽車向着萍水馳去了。

“你要找他還得沿着那年我們爬山的路線從萍水縣城一直往西去,到雲蒙山下的柴溝堡去找他。”

“噢——他在深入生活。”

“什麼深入生活?我看他是在體驗生活。現在下鄉是一種體驗,原來“下海”也是一種體驗……”

“潘國興下過海?怪不得人們總説他發了。”

“下過,那是在那年我們爬山回來以後的事,而且是真的發了。只是後來有規定凡是“下海”人員在去留兩條路中任選一條時,因他不願與母體割裂才重又回到了單位。用他自己的話説叫‘改邪歸正’,實際是他再一次體現了自身的能力,火了一把後的凱旋而歸。”

“這麼説老潘現在是‘鳥槍換炮’,他的日子該比以前好了。”

“好了?他當初‘下海’要是真被海水淹死了,那‘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追悼會上的悼詞肯定都會拔高。問題出在當他聽到有人給他捎話説‘老潘掙了那麼多錢也不向領導做一做表示’時,你猜他會怎麼回答?他説我送出去的錢如果真能把那些貪錢的官吏噎死,那我肯定要送,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送得一分不留。可遺憾的是我的願望不能達到。再説,目前我的錢又實在太少,而我要做的事情又實在太多。我的上司神通廣大,生財有道,根本就不需要我去扶貧。你想,他的態度如此‘惡劣’,別人能不磨道里截驢、能不毀他才怪?”

“是嗎?”我笑了。“在這朗朗乾坤之下,誰還能把他怎麼着嘍?”

“怎麼着嘍?”李國友笑了笑:“説來話長——那年,我和潘國興一起上山下鄉,他是我們的隊長。後來分配工作,我倆又一同去了教育界。那時候的熱門工作是“聽診器、方向盤、木頭疙瘩售貨員。”“木頭疙瘩”自然是指單位的公章了。教師的社會地位低下,被排在地富反壞右後的第九位。因為那時物資缺乏,商業系統是個使人眼熱的地兒,因而在轉工時,潘國興從教育系統被朋友“挖”到了商業部門。潘國興那時就開始在外發表作品,並引起了文學界對他的注意。因而在文聯組建時,潘國興便頂着一頂“工人身份”的帽子調入文聯才又走進了作家的隊伍裏。競爭激烈相互傾軋的官場決不亞於戰火紛飛相互殘殺的戰場,為了爭得某個官位人們有時可以拼得你死我活。可潘國興在這方面偏偏弱智。儘管這樣,有人還是怕他跑到自己的前面阻礙了自己的官路而會時時“壓”他。“壓”他的最好的説詞就是他的“工人身份”。後來潘國興在單位感到壓抑,這才去了商海盪舟。話再説回來,如果他下海“淹”死了,那是他活該倒黴,如果他滿載而歸,自然又會有人眼紅。潘國興回到單位以後因他總也不能“理解”領導的意圖,聽説胡二青還通過關係讓人辦過他的案子。當那一個個吹起的肥皂泡全都破滅以後,事情的是非曲直水落石出,主管這件案子的那位領導百感交集,失聲痛哭。在日後政府召開的山區脱貧會議上,潘國興也就申請去了地處偏遠、任務堅巨、難點也最多的柴溝堡”。

汽車到站,我同李國友搭乘一輛出租車路過萍水縣政府大院,見那裏正在舉辦一場乒乓球淘汰賽,氣氛顯得熱烈而又緊張。我瞥了一眼,忽然想到:如果這裏的官場也能實施優勝劣汰的規則,屬於強者地位的未必會是真正的強者,居於弱者地位的也未必會是真正的弱者。目前,在這跑官、要官、買官、賣官成風的官場,潘國興,你所具有的那種熠熠閃光的優秀品格在這裏全被湮滅了……

出租車沿着紫萍河的堤岸向西馳去。隔着車窗我見一河春水清濁同流……

在陽光下閃着燦爛的波光自這裏遠去了。車子走了一個小時,我們才在雲蒙山下柴溝堡的一個小店旁邊停下來。經過打問,來到了潘國興的住處。房東得知我們的來意,便説:“這幾天老潘同村上的幹部不知從哪裏弄來了那麼多的果樹苗,要村民們抓緊時機栽在各自承包的荒山地角。他説一定要讓這裏的荒山全部綠化,一定要改變這裏年年栽樹不見樹的狀況。今天一大早他們就走了,去了那大山深處。”

望了望西斜的陽光,按照房東指示的方向我們沿着那彎彎的山路走去了。當我們重又來到那個孩子採藥的地方,見遠方的白雲深處,人影如蟻。我們向着那裏大聲呼喊着:“潘國興,潘國興……”

羣峯發出了迴應。我們的呼聲在山間迴盪,飛出了山外,傳得很遠很遠。

標籤: 散文 彎彎的 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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