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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手術記散文

母親手術記散文

母親手術記散文

凌晨六點,鬧鐘響了。很猛烈,很尖鋭。必須爬起來了。是的,必須。畢飛宇筆下“玉秀”清亮的眸子、温潤多情的心性、坎坷的命運將昨晚的夜推向深處,再深處。身體與意識在今天凌晨便因倦怠慵懶而顯得迷離,又迷離。但,必須爬起來。是的,必須。

上週五,母親住進醫院。一整天的檢查後,決定今天手術。醫生告誡:病人家屬須在七點半前到達醫院,協助完成術前準備。鬧鐘定於六點,既因有醫生七點半前到的規定,也取其吉祥的意義。六者,順也。六點鐘響,萬事皆順;六點起牀,母親的手術肯定順遂,順趟。

母親的眼睛高度近視,有嚴重的白內障,眼底也有問題。以前,看到母親看電視坐到電視屏幕前,看報紙幾乎貼到眼鏡片,覺得也就是近視而已,沒什麼大不了。近一年,母親的眼睛發展到其中一隻只有光感的嚴重程度,看着母親走生路試探的腳步,時不時前伸找尋父親的手臂,才明白:母親的眼睛已經病得很厲害了。

在靜寂的街道行走,每一步都將細微的光亮嵌入街面。漸漸地,人由輪廓而至生動,車由散行而至集聚,暗暗的都市慢慢明亮起來,充滿朝氣與活力。從昏暗走進光明,不僅是時間演進的必然,更是內心深處的祈願與企盼。

七點二十,到達病房。出乎意料,凌晨的病房很熱鬧,每張病牀前都有親屬或站或坐,把本就狹窄的病房擠得滿滿當當。走道里,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藍大褂的護工,急急匆匆,來來往往,比周六週日多了不知多少。

母親穿着豎條病員服,坐在病牀上,左眼上方畫着一紅一黑兩道痕印,紅是護士確定手術的眼睛,黑是護士的再次強調。妹妹擰乾毛巾,要給母親擦臉,母親搶過手來,自己小心地擦拭,卻並不擴展至前額。顯然,護士保護好痕印的叮囑母親是牢記在心的。一向頗為講究的母親穿着寬鬆的病員服,額頭一紅一黑兩抹墨痕,晃眼一看,不禁滿腹疑問:這,是母親嗎?

一直記得一張黑白照片裏的母親。在那張應該是五十年代末或者六十年代初拍攝的照片裏,母親年輕,漂亮,繫着長辮子,辮子又黑又粗,順着耳際搭到胸前。眼睛晶亮晶亮,充滿神采地注視着遠方,眼神好像能穿透宇宙洪荒直達亙古似的。照片裏的母親美麗得不同尋常,但最美麗最不同尋常的卻又是那雙晶亮晶亮的眼睛。

恍惚裏,我幻化成那張照片裏母親的眼神,從五十多年前穿透過來,晶亮晶亮地注視着五十多年後母親昏花的眼睛,疑惑不解:我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七點五十,跟隨醫生護士到達檢查室,進行術前的最後一次檢查。

上週五入院,週六、週日先後有兩位教授級的助理醫生集中主刀醫生與母親相同的七八位病友,講解白內障手術的知識和風險。今天,主刀醫生終於出面,一一檢視、詢問患者。主刀醫生約五十歲,聲音輕柔,指着母親眼底的照片:眼睛就像相機,現在的手術是換相機的鏡頭,而眼底是膠捲;如果眼底問題大,晶體換了,成的相可能依然不清。我説:應該有很大的好轉吧?主刀醫生一邊和助理商量一邊對我説:近視給她留三百度,還是三百五吧,不然她不適應;有效果就好,很大是不可能的,你看看,這是正常的眼底,這是她的。

母親眼底的照片攤放在桌面,我順着醫生的手指看過去,眼底呈彎曲狀,曲度很大,很薄很淺的一層,看上去很窮窘。貼在牆上的正常眼底很平緩,幾無彎曲,很豐滿很厚實,看上去很富足。我多多少少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卻又不甘心。主刀醫生看了看我,不再與我多説,輕柔卻堅決地命令:就這樣,簽字吧!同時將頭扭向門邊:下一個。

我在病人家屬欄簽上父親的名字,筆頭滿是痛楚:為什麼現在才關注母親的眼睛呢,早幹什麼去了?也滿是希望:應該好的,六點鐘響,萬事皆順,肯定會有改觀的!

檢查結束,患者又全部回到病房。九點,第一位患者被護工招呼着推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離病房很遠,先穿過一段長長的走道,轉一個九十度的向後是一段向下的緩坡,緩坡結束坐電梯上兩層樓,然後又是一段長長的走道。我悄悄跟在護工的身後,想偵察到手術室的位置。但跟到最後那段走道時,護工卻背對着我揮揮手:不能再前了,回去。

走回病房,一家人正陪着母親説話:父親戲謔母親額頭一紅一黑的墨痕,妹妹問母親要不要再添件衣服。我無話可説,一會兒在病房看看母親,一會兒到連着手術室的走道偵察。每每見走道那端護工推回一位手術結束的患者,便殷勤地跑上前去:下一個,是不是20牀?開始,護工要理不理地看看手推椅上的名單:不是。後來,護工煩了,對我翻翻白眼,口都不開。

從父母的相冊裏看到,母親也曾不戴眼鏡。但母親不戴眼鏡的模樣除相冊照片上的固定影像外,記憶裏竟然找不着一絲痕跡。記憶裏的母親一直戴着眼鏡,鏡片由薄到厚,再到瓶底的模樣。我相信,母親最初戴上眼鏡時,肯定是清秀文雅的,薄薄的鏡片遮不住她晶亮晶亮的`眼神;最初的鏡片,不但沒有影響到母親的視力,反而使她的眼睛更加秀麗,更具魅力。我相信,我,我們幾兄弟姊妹便是在她透過又薄又輕鏡片晶亮晶亮而又知性雅緻的眼神注視下長大成人的。

十點二十五,又遠遠地看到護工從手術室的走道推出一位做完手術的患者,我依然跑上前去:下一個,是不是20牀?護工出乎意料地對我咧嘴一笑:就是啦。我突然有些激動,跑回母親的病房:該媽媽了!

母親被護工推走,我們一家人跟着過去,剛到第一段走道口,護工轉身對我們揮揮手:行了,就到這裏。

白內障手術是一項成熟的技術,白內障摘出是一個小手術,據説只需要十幾分鍾就可以做完。主刀醫生是醫院裏的權威之一,二級專家,教授,手術肯定沒什麼問題。但我卻還是忐忑難安,在第一段長長的走道里走來走去,走去走來。

快退休時,母親的眼睛便開始出現玻璃體混濁的症狀。在僻遠的小鎮上,除配備度數更高的眼鏡外別無他法。於是,母親的眼鏡逐漸加厚,一千,一千二,一千五,一千八,終成瓶底。醫生反覆告誡母親:高度近視,少用眼,多休息。但退休不久,我們兄弟姊妹四人的子女全都集中到父母身邊由父母管理着讀書,研究“孫”,母親的眼睛又開始勞累:看課本,看作業,看家校聯繫書,看中考高考信息……十年,彈指一揮,四個小孩長成大人:侄女兒子大學畢業,侄兒大二,外侄高三,而母親的眼睛卻慢慢惡化至目前的樣子。

終於,十一點二十六分,走道那端推椅出現。母親坐在推椅上,一隻眼睛遮着紗布,緩緩而來。我想迎上前去,腳卻沒邁。遠遠地,母親從推椅上站起,身着合身薄棉衣,戴着鏡片又薄又輕的眼鏡,眼睛晶亮晶亮地向我走來!

標籤: 散文 手術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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