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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飯散文

殺豬飯散文

日子一走進臘月,莊稼人的心裏,便撥響了算盤珠子。春天播下的希望,夏日撒下的汗水,秋風吹來的收穫,都已在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熟透了,晾乾了,變成了冬閒時的愜意。

殺豬飯散文

辛苦了一年,勞累了三季,所有的日子堆積起來,彷彿都是為了到達一個頂點,為了在門頭窗框上,在牛圈豬圈的門上,貼上紅紅火火的對聯,感受鞭炮爆響的那份喜慶。還有,那一桌子出自家園的飯菜:紅彤彤的臘肉、香腸、血豆腐,香噴噴的清燉雞,讓人讒涎欲滴的酸辣魚,配上青藍白菜,既不張揚,也不奢華,全都實實在在,像厚實的土牆一樣質樸,卻很温暖。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端起酒碗,喝一口散發着鄉土味的包穀燒,就一箸油錚透亮的臘肉,嚼得油順着舌頭往下滑,那滋味,還真説不清楚!

就為了這一年的念想,在臘月裏,閒下來的莊户人家,若是還眷戀着已漸行漸遠的年俗,宰一頭年豬,便是頭一等的大事了。因為,要在年夜飯的桌子上,能擺上一大碗臘肉,讓柏枝樹煙燻的清香,牽引出日子的讚歎,宰一頭年豬,定然是迫不及緩的。要讓新鮮的豬肉,呈現出煙熏火燎沾滿揚塵,起起落落的,大致需要個把月的時間。還有呢,能夠宰一頭年豬,既是對一年的忙活,有個圓滿的交待,又是對日子的寬裕,有個光鮮的證明。因為,但凡宰年豬,請上平時往來的寨鄰,吃一頓殺豬飯,是必不可免的禮數。

居住在小縣城的我,與鄉村的距離,説遠也不遠,説近呢,也不近。雖然不是莊稼人,沒有莊户人家的環境,自己養一頭豬,在年末歲尾宰了來,請親朋好友蒞臨寒舍,吃上美美的一頓殺豬飯,但也有幸,吃過一些人家的殺豬飯,其中的滋味,卻是不甚了了。記憶中,留存下的,大多是一肚子苦水,以及酒醒後的頭痛欲裂,昏昏然的後悔不迭。對於殺豬飯的記憶,抹不去的,唯有一次。那份感覺,至今想起,仍是揮之不去的美滋滋的味道。

清晨的`陽光,落在臘月的農家小院,在棉一樣柔和的雪地上,輕盈地踱步,從容而又悠閒。雪是前幾天降臨的,一夜之間,山野就改變了模樣,輕輕柔柔的,彷彿柔若無骨。若是沒有隨風而來的寒冷,在人臉上浸染出生疼的暈紅,那麼,雪花盛開的村莊,走進我眼睛裏的時候,就像童話裏的文字,沒有太多的形容,卻美得讓人不容置疑。

走進小院,映入眼簾的,是老舅臉上的笑,如絲絲縷縷的陽光,從一條條皺紋裏滲出來,暖暖的很是感人。老舅繫着一條圍腰,穿一件緊身的棉襖,袖子綰了半截,一雙露在外的手凍得紫紅。老舅搓着手,笑着將我們迎進了院裏。

老舅是妻子的舅舅。那時的我,還是妻子的男朋友,去老舅家,是第三次。前兩次呢,一次是去幫老舅家栽秧,另一次是割穀子。老舅家有六口人,兩個大人帶着四個孩子,勞動力明顯不足。栽秧割谷時節,的確缺乏人手。能幫一下,也是親情的温暖。至於這殺年豬,我們能幫得上的,就是打打下手,而且主要是妻子,幫舅媽烹炒菜餚。

老舅家的小院,就在村口上。説是小院,卻只用竹子圍了臨路的一面,房子面對着的一面,全敞開着,面向一壩水田。另一面,裁了兩株石榴,中秋時節,掛了滿樹的石榴,很是喜慶。時下雖已沒了紅紅的果實,可一樹綠葉,頂着蓬鬆的絨雪,也是精神抖擻的,顯得生機盎然。

泥土的院壩裏,老舅用鋤頭刨了個土灶,支了口大鐵鍋,一爐子枯枝殘木,燃得正旺;紅紅的火苗,在風的鼓弄下,呼呼呼地舔着黑黑的鍋底,傾吐着柴禾的一腔熾熱。大鐵鍋滋滋作響,鍋裏的水,冒着縷縷熱氣,正往沸騰的頂點攀升。離鍋不遠的地方,擺着老舅借來的案桌。兩個前來幫忙的村鄰,同老舅嘀咕了幾句,甩掉手中的煙頭,拿起了案桌上捆豬的繩子。老舅呢,招呼一聲,往手心裏吐了泡口水,三人相跟着,往豬圈走去。不大功夫,一頭毛光水滑的黑毛豬,就在三人的簇擁下,往案桌走來了。

隨着幾聲豬叫聲的消失,一頭年豬,便被抬到了鐵鍋邊。接下來,老舅三人,舀的舀水燙豬,刮的刮豬毛,轉眼之間,一頭黑毛豬,就光光生生地躺在了案板上。負責剖豬的,手腳麻利地忙活着,老舅拿個盆,裝豬的內臟雜碎,一臉都是滿意的笑容。

一桌殺豬飯,顧名思義,吃的都是剛宰殺的豬肉。其中最主要的菜餚,是一盆水煮肉片。這道菜的食材,就是豬身上的五花肉。佐料呢,也不花哨,放點生薑同鍋煮就行。肥瘦間夾的水煮肉片,醮上糊辣椒醮水,吃在嘴裏,肥而不膩,又辣又香,那滋味,真個難以言説。除了水煮肉片,再將大腸粉腸,肝啊肚的,炒上幾盤,加一碗酸辣椒炒瘦肉,一大缽豬血旺煮酸菜湯,這就成了。看上去,土是土了一點,簡單了一點,可莊户人家,守着的本就是一份檢樸的日子。能夠如此,已經是最高的待客之道了。

寨子裏的鄉鄰,在炒菜鍋的滋滋作響中,陸續走進了老舅的小院。進了門,免不了幾句寒喧,客套一下。老舅滿臉笑容,將客人拱手讓進屋裏,坐下抽煙喝茶。然後呢,又站到了門口,等待迎接晚到的鄉鄰。這一刻的老舅,腰桿挺得直直的,顯得精神極了。

待得人到齊了,老舅一聲吆喝,一碗碗冒着熱氣的菜餚,便次第擺在了小方桌上。居中的,自然是一大缽水煮肉片。炒瘦肉炒豬肝,炒肚片,炒腰花,炒肥腸,炒豬心,炒粉腸,外加一缽豬血旺酸菜湯,全擺下後,屋子裏的肉香味瀰漫開來,有點讓人饞涎欲滴。

寨子很小,老舅請來的人便不多。給大家碗裏斟滿酒後,老舅端起酒碗,説了幾句門面話,感謝大家對他這家人的照顧,眾人説了些應該的之類的客套話,便全都端起酒碗,仰起嘴喝了一大口。接下來的開吃,便隨心所欲,有拈水煮肉片的,有吃腰花肚片的,一箸肉,一口酒,間雜些莊稼收成的閒話,全吃得笑意漣漣,不亦樂乎。

我雖然年紀尚輕,可在老舅心裏,也還有點份量,便與寨裏的鄉鄰同坐了一桌。一邊品嚐着可口的肉食,喝着本地釀造的包穀酒,一邊聽老舅與眾鄉鄰説着酒話,感覺着充滿鄉土味的氛圍,彷彿自己也成了他們中的一份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樂趣,無拘無束海闊天空的談天説地,少了幾分文雅,卻多了幾分質樸,粗野的腔調,竟然十分溶洽,這種沒有遮攔,自然顯現的鄉村風韻,令人有種敞開心扉,直抒胸臆的痛快酣暢之感。冬天裏的農家小屋,顯得其樂融融。

酒足飯飽之後,眾鄉鄰起身離席,紛紛叩謝主人家,告辭回家。老舅呢,則與舅媽一起,嘴裏説着千里送鵝毛、禮輕心意重,不成敬意之類的客套話,將早已準備好的豬肉,贈送給眾鄉鄰,每人一塊,大致兩斤左右。包穀酒的熱辣,染紅了老舅的臉,玫瑰花一樣的顏色,綻放着幸福與滿足的光采。舅媽雖未喝酒,也滿臉堆笑,感受着一種抬頭挺胸為人的滿足。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有點像一場戲的落幕,所有的演員簇擁在一起,用熱情燃燒最後的歡樂,至於誰是主角,誰是配角,反倒顯得無足輕重了。

在以後的歲月裏,雖也曾在臘月裏,又吃了幾頓老舅家的殺豬飯,可留存在記憶深處的畫面,依然是一場雪後的小院,一頭黑毛的豬,一張方桌上充滿泥土味的樂趣。

隨着混合飼料的普及,外地豬的引進,原先本地產的黑毛豬,因其身胚小,長得最肥也就兩百來斤,便被外地的白豬無情地替代了。現在的莊户人家,即便還養豬的,也都用上了飼料。與早先的餵養方式相比,現在養豬,的確是輕鬆了許多;省掉了割豬草、剁豬草、燒火煮豬食等等繁瑣的勞作,以前用來煮豬食的大鐵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可另一方面呢,是現在的豬肉,吃在嘴裏,卻少了以前的那種味道。或許,得與失的價值,熟重熟輕,每個人的判斷,都會不盡相同。

現在的莊户人家,對於殺年豬過年這事,也不怎麼看重了。想想也是,養一頭豬,與買一頭豬區別不大時,單家獨户的餵養,也就失去了本質的意義。

這幾年,也曾有幸受邀,吃過幾次殺豬飯,但卻不是莊户人家,所謂殺豬,殺的也是屠宰場的豬,殺豬飯呢,其實就是一些自認為事業有成的人,變相的請客而已。借來農家殺豬飯的方式,依然是一盆水煮白肉、酸菜血旺湯,爆炒豬肝豬肚豬腸,酸辣椒炒肉。依然是眾人圍坐一桌,大箸吃肉,大杯喝酒,可是呢,卻多了幾分應酬的客套,少了農家泥土一樣的質樸,至於品味豐年的那份喜悦,更是蕩然無存了。

想念一種味道,或許是緣於偶然,觸景生情,便勾起了久遠的記憶,沉浸在回憶的美好之中,多年以前的一頓殺豬飯,至今仍讓我念念不忘,這其中的道理,是不是就應了那句話:回憶,總會讓人想起一些美好的東西。

標籤: 散文 殺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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