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黴菜梗散文

黴菜梗散文

隨着時代的發展,散文的概念由廣義向狹義轉變,並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散文是一種抒發作者真情實感、寫作方式靈活的記敍類文學體裁。下面是黴菜梗散文,供大家參考。

黴菜梗散文

在江南,莧菜是家常菜,家家都會種一畦。書上説,莧菜分赤莧、白莧、馬莧和五色莧,可見此物品類眾多。我認識赤莧和刺莧,僅及其半,可發一歎。

在我家鄉,莧菜不叫莧菜,叫“喊菜”。這實在是個很有意思的稱謂,一個佐餐的植物,冠名為“喊”,相信異地人想破腦袋,約略也聯繫不到莧菜身上去。及至後來,我去砍刺莧,刺破皮膚,血珠四溢,吹着手指喊痛時,方悟出來,先人呼莧菜為“喊菜”,實在是很有文化的。

刺莧在我們那裏,是賤物,無人培植。它多長在野地,矮而細瘦,看去似難民樣子,任其自生自滅。為求自保,刺莧匪氣嚴重,一身是刺,誰人膽敢觸它黴頭,回饋的必是硬刺見紅。重者抱臂跳腳,三呼姆媽;輕者鋸出一臂疙瘩,累累如粟米。故採摘時需小心,要緊抓梢頭嫰葉,將莖稈扳彎,方可下刀。刺莧食法與赤莧同,但刺莧味野,個性十足,入口稍顯酸澀,滋味遜於赤莧。

而赤莧倒是個美人坯子,宛若小家碧玉,一身紅紫,芳菲絕代。年輕時的赤莧很好吃,嫰而清甜,掐一籃子,炒後僅得淺盤。蒜瓣是炒莧菜的絕配,一白一紫,相得益彰,成盤後美豔依然,不僅可飽老餮口福,更能賞心悦目,身為蔬菜之屬,能達此境界者,已是業界翹楚。而留下的菜汁,用來拌飯,更是情趣極致,飯染成紫紅色,粒粒如水晶,如果哪家小子厭食,用它來哄吃,最是立竿見影——呼呼呼,一碗頓罄。

六月是莧菜成長極速期。每到此時,赤莧若雨後春筍,前幾天尚挨挨擠擠,羞羞答答,轉眼就躥至人高,已然成株矣。待它皮色成紫,即可伐來加工。至此,紹興最富盛名的黴菜梗,便瓜熟蒂落,即將驚豔亮相。

黴菜梗製作程序不繁,取莧菜梗寸段切了,用水泡之。泡水得用井水或溪水,萬不可用自來水,自來水含氯,是殺黴菌的專家,用了,則一季辛苦付之東流。菜梗泡水,是為浸出一種膠質,據説此物有令人飢餓之擾,故應去除。晝夜後,待白沫上浮,撈起瀝乾,即可下壇發酵。鹽可視菜梗多寡來定,一般而言,少可不放,因為很快吃完;多就得下鹽,以便抑制菜梗太“作”成空。七日為期,一般可上席慰舌。此時的黴菜梗,若粧後新娘,顏色亮麗,色如碧玉,暗香浮動,嬌嫰細膩,用來下飯,最是相宜,直有鬥金不換之味。

相傳,黴菜梗始於勾踐,其時國弱,多以野菜果腹。莧菜嫰莖食後剩梗,棄之可惜,貯於瓦罐,數日後,清香撲鼻,取出蒸食,其味如蟹膏,遂成豎子大名,流傳後世不絕。我對此説頗多疑惑,總覺難免穿鑿附會。大凡一物盛名,溯源皆有名人蹤跡,之所以如此,無非是顯示其身世不凡,根出正宗,今人吃了,有“與有榮焉”之感。不過有一點倒可定論,黴菜梗問世至今,已歷數千年,算得上源遠流長。

壇中的黴菜梗撈吃後,會剩下些滷汁。此汁狀若白乳,黏稠潤滑,觸之滯手,聞之香味來襲。不過,其香異於俗世之香,細嗅有一絲淡淡黴味,卻又十分的好聞。這種滷汁得之不易,所以有些珍貴,並不輕易丟棄或者糟蹋。早年間,母親裝滷液的,是個茡薺色小口圓肚的瓦甏。我有個鄰居,是個肥婆,來要點滷水作“引子”,父母不在,我便讓她自取,她拿個瓶子入甏灌注。孰料甏口太窄,竟將她肥肘卡在甏口,伸之不進,拔之不出,手臂卡成熟藕色,急得大放悲聲,無奈只好砸甏救人。手是出來了,可滷水也成了“土行孫”,遁地無蹤。母親大為心疼,罵了我三天敗家子。

後來買了只青瓷敞口壇,擱在灶前。它什麼都可滷,菜梗、冬瓜、竹筍、毛豆、芋艿、豆腐皆可入壇,早上丟入,晚間即可撈出蒸食。只要滷過,食材就生質變,其味遠勝本味,有化腐朽為神奇之效。我最喜黴芋艿,蒸後點醬油入口,乃人間至味。最不喜臭冬瓜,臭冬瓜是寧紹名菜,尤為寧波人鍾愛。此食物爭議頗大,喜者曰:“好香!”惡者嗆:“臭極!”兩者評語之極端,可謂冰火。實而言之,我贊同後者所説,臭冬瓜雖風味獨特,其味卻不近人情,非習慣者難以下口,我亦是淺嘗輒止,不敢大快朵頤。

隔年的滷叫老滷,尋常無物可滷,也得丟一些菜葉或豆腐進去,叫養滷。這在我們那裏,是一件大事。記得我小時吃豆腐,奶奶囑我留一些,丟進壇去養滷。我吃了大半,掀開罈子欲丟。又奇怪這滷又不是老太婆,也喜歡吃豆腐。便心有慼慼,乾脆不丟,吃了個肚圓。怕壇中沒變化,舀勺冷水餵了。安知數日後,一罈白鹵化成臭水。那個晚上,奶奶父親聯合雙打,奶奶聲討,父親動手,將無辜的屁股揍出了花朵。我大叫,水是手舀的,幹屁股啥事?得,臂上又綵帶飄舞。

及長後,唸了生物,方知老滷之所以神奇,全拜黴菌所賜。我把所學告訴奶奶,意在顯擺。奶奶卻一瞪眼,罵我胡説八道,説菜梗弄得乾乾淨淨,哪會長蟲子?還幾千萬上億,我看你是念書念得呆了。我喏喏而退。奶奶不信,我是記住了。後來知名動天下的臭豆腐,就用此滷所制。而滷源有限,百斤莧菜梗,黴後僅得滷水半壇,而臭豆腐又大行市場,數量驚人,實在懷疑他們究竟用何物來臭豆腐?或許他們發明了獨家祕方,亦未可知。

我是很喜歡吃黴菜梗的,來了朋友,也會點一碗,嚐嚐味道。而人的腸胃卻有地域性,不喜者亦眾。記得數年前,一個異地客户來旅遊,我盡地主之誼,點了“蒸雙臭”奉客。菜甫上桌,客户便掩鼻而起,大叫上菜姑娘端走,説臭了的食物也端上來,是何道理?我忙解釋了,客户一臉的不明白,看我吃得嘖嘖有聲,如品瓊瑤,他卻目瞪口呆,很奇怪我好這一口。在我力邀下,客户皺眉取了一截,噙住菜稈吸啜,膠質的菜梗肉僅觸嘴脣,就如遭雷亟,一跳而起,跑去衞生間漱了一小時口。

周作人曾贊黴菜梗,“名臭而實香,沒富貴氣味,滋味悠長,獨一無二。”知堂老人是紹興人,這段話應是有感而發。嗜臭是越人一大特色,我尚未明白淵源何在,但化“臭”為香,去“臭”而得其精髓,實在是高,可稱妙招的!越人的獨具一格,由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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