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蟲散文

七月的陽光傾城而瀉。鋪好地磚的街道，一行綠蔭稀稀疏疏的散開。剛從公交上走下來的你，已是大汗淋漓。

突然，你停了腳步。蹲下身來，把手機的相機打開，嚓咔一聲，那隻軟軟的，不太起眼的東西就定格在了照片裏。

你在微信裏發：這隻綠油油毛茸茸的夏蟲喲~它是毒夏的女兒呢！

這隻綠油油毛茸茸的夏蟲喲~

很久以前，這是你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了。

家鄉的老楓樹葉上，那些小小綠綠的東西，總是酣睡着，有些笨笨的還會不小心，從葉子上跌下來。誰要是正巧站在樹下，那蟲子綠綠的身子落在皮膚上，會讓你立刻又癢又疼。你碰到好幾次這樣糟糕的時候，被蟲子碰過的地方，紅紅的一大塊，疼了又癢，癢了又疼。那時候外婆總是拿着家裏那瓶萬能的藥水出來，給你擦啊擦啊。

這隻綠油油毛茸茸的夏蟲喲~就是外婆在給你擦藥的時候説的，家鄉的話念起來繞耳，你用普通話翻譯過來，生疏一分，但依舊親切。

你的童年，每一年的夏天都缺少不了這份經歷。鄉下的山多樹多，磕着碰着擦着，對於村裏的孩子來説，早已是家常便飯。這種蟲子，栓牛的楓樹上到處都是，李子樹上也有，蔬菜葉子上面也有。你拿它釣過魚，嚇唬過其他的小夥伴，甚至捉了很多，給他們造房子，一個人神叨叨的給他們玩過家家。小時候陪你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很少，你跟所有父母在外工作的孩子一樣，跟在外公外婆的身邊，記着每畝田的豐收，田壠上瓜果的長大，你會幫忙給外婆的菜園澆水，給在田地辛苦耕耘的外公送一壺茶。就像門前常開不敗的美人蕉一樣，你生機勃勃的成長，又皮實又懂事。

對於這隻蟲子的記憶，你會想到外公的手，那雙又大又粗，指甲都堅盾的手。就是他，把讓你眉毛都緊皺的小東西取下來。也是它，把你架起來放在肩膀上，拉着你去上學放學，拍着你的身子讓你安穩的睡過去。你記得他扛着笨重的收割機去田裏，迎着熱浪把糧食收割，也記得那些曬乾的糧食，經過重重的討價還價最後換成了一張一張的鈔票，也是那雙手，蘸着唾沫，一遍又一遍的數着，你的學費就在那一紮裏，你小時就覺得辛苦，懂得一切都來之不易。你盼望着長大之後，能拉着這雙手，帶他去看他想要看到的精彩的世界。

後來你長大了，日子過成了你父母的，一年到頭，都沒有辦法好好在家裏待上一待，你抱怨起生活。在城市的鋼鐵森林裏，你就像那隻夏蟲，傻乎乎的，一不小心就會摔下來。很多日子裏，你都默默的忍受着孤獨和不安，你希望明天的到來能刷新一切，結果你卻接受到了更多的打擊。於是你慢慢帶了毒液，你對陌生的人寬容友好，卻對電話裏叨唸你的親人一字一句的傷害。

那雙最親切的手早就停留在記憶中了，而那一隻一隻衣着碧玉的蟲子，也在記憶中的楓樹上，啃噬着夏。小時候的.你總覺得夏天太長，總覺得飛過穀子堆的螢火蟲有説不出的可愛。而外公那一蒲扇的風，在無數個夜晚，涼了你一身。你像個野孩子一樣的奔跑在雲朵下面，染一身的陽光。沒有人告訴你，曬黑的皮膚日後會成為你的心疾，也沒有人告訴你，要注意哪些傷害？哦！那個時候，沒人提醒你，快樂是要付出代價的。幸好！那個時候沒有人提醒你。

不然，你不會認識哪些是夏天的尤物，當你走過台階，望着那一小堆綠色的生命，你不會停下來，望着它，記憶翻湧而至。

是不是在某一天，痛苦也會成為一種甜蜜的回憶。那感謝痛苦，在這麼長的歲月中，為人生某個不起眼的點，添上一道只有自己能品得出的茶。而在此時，當你望着這麼一隻再熟悉不過的小毒蟲，你能感歎的，不僅是歲月把自己送得越來越遠，也感歎時間把一些記憶的末梢，如數奉還。

有人給你回，哈哈，我的童年也有這個小害人精。

彼此攀談，説起那些林林種種的趣事，很多都不謀而合。原來大家的童年都那麼類似，快樂，總那麼無憂無慮。可是後來你們都傷感起來，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你們談到老去和故了的人，談到他們牽着走過的田壠和小街，如今一片荒冢。你們談到晚上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望着一汪清冷，有些對不住的哀傷，只能對着漫長的黑夜歎息。

可是在説再見的時候，你們又彼此鼓勵，因為今天的擁有，所以明天一定要分外保護珍惜。好像有很多錯綜複雜的滋味，一併堵在心底。説不上來，但彼此又都明白。

就當這個小生物是那雙飽經風霜的大手派過來看望你的吧！在這麼多不相見的日子裏，他豪爽的大嗓門在電話裏給你報安康問你好不好，你習以為常過，或許再聽一回，便會不同尋常吧！你也會跟他們一樣，漂洋過海的想念，也會因此，努力過好每一天。你會覺得受到了祝福，儘管，那是託一隻讓你曾經恨得牙癢癢的小蟲贈與的。

你撿一片葉子，把這份祝福擱在樹葉的掌心裏。那一點碧玉，讓你的世界頃刻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