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大雨看着天現代散文

窗外，門外，院外，小區外，甚至城外的灰色天空裏，遠遠近近的地方，都濕潤飛濺地充滿着雨。細細的傾斜而落那一種絲雨；城市又一次沉淹在深淺不一的街巷中，黯色傷感的背景下，不受干擾的時間，用直線、斜線交錯的細雨，隔着一層層厚實的白色幄布，成為整個狀物的主人。此時，我清晰地看到一個縱橫交織築成的世界，它們如此地密集和堅韌，將你緊緊地包裹於煙雨茫茫的深處，隱藏遮蓋，密不示人。

如同人人相信明天一樣，人人都喜歡看遙遠的世界。彷彿遙遠的那個看不清楚的世界裏，遍地生長着有我們眼前沒有過的東西。其實，我也一樣喜歡看天，喜歡看天空裏有的東西，想天空裏看不見似乎還有的東西，最後，想到它們無論如何都會灑落在地面上，用熟悉的氣味，用共同的感情，凝聚成人類世界的一種物質，成為每個人成長過程中的一份營養；其中，包括我們心裏淡淡的憂愁。有時，人內心裏的悲情傷感和對自我感悟生命的無限懷念，也是一種重要的調味食物。我是這樣認為，也是這樣認識整個的世界，這是我的看法，也許這種觀察的觀點根本就不對。

即使中國人都在忙碌着生、忙碌着活，忙碌着不死，忙碌着把時間和生命，當成一種額外的驕靡和用消費構成的享受。然而，世界上仍然會有很多的人，透過低矮的人羣叢林，用閒散的步伐，用懶散的'心情，一樣會抬頭看天，低頭看地；看到天，就是看到自己，看到世界，看到龐大世界裏那個渺小的自己，從而看到腳下的泥土地。從而不再自尋憂煩，不再徒然傷悲。

喜歡看冬天裏連續幾夜幾天的飄雪，更喜歡春夏時節大大小小或急或緩的雨。由雨滴、雨線、雨珠、雨霧組成的水汽，從我少年記事的時代開始，就早早排着隊列悄然無息地來了，它們以滋潤的方式和水汽的狀態，種莊稼般種出一個男孩子平凡普通的生活，是一道絢麗風景，是一位真摯朋友，是一種託底的心情。很多落雨的時刻裏，我甚至學會了編謊、説假話，從心裏極不情願去上班打工看科長臉色，不願意出門擠車堆着笑臉辦事，不願意打破情態慵綣的心境，而會選擇呆在家裏，躺在牀上，或者站在樓房裏，透着一扇扇的窗口看雨、聽雨、揣摩着雨，分享着雨。呆在這種天氣裏的心情，肯定有一份充足的安靜和一種直視感情的安全，能聽得到自己心跳的頻率快慢，還能找到自我温暖的冷熱。能夠額外眷顧地擁有着此時，愜意地分享着此刻的心情，這是我在很多平常日子裏，從未感受到的奢侈。

今年春天雨水特別足，也許與環境的改善有關係。連續幾天，不是從城南下到城北，就是從城北下到城南，有時，還獨自在城南轟然地來一場，全然忘記正缺水乾燥的城北。滂沱的大雨，紛飛如決堤之水，傾瀉着、翻卷着，落砸着地面，像潑婦一般肆無忌憚，把積聚一冬的殘物和城裏人鬱悶的心情，一併沖洗的一乾二淨。這幾場大雨不僅下出我對蒼穹的無盡敬畏，也引出我對九泉之下人類寄居而生的思索。當然，我不想過多描寫雨，反而學會了細細思量和雨無關的人生，這是有雨的時光裏，上蒼大度無私給予我最好的禮物。

越開心知足的人，就會擁有更多開心的事情，從而讓自己變得越發的開心；越喜歡呆在雨天裏的人，越能在雨天中把雨水仔細悉心加人打量，從而，就會越來越聽到的多，感觸的多，想到的多，謐靜的多，幸福知足的多。開心和幸福，是人從不同層次上的靈魂享受，成為一種有着等級、載着輕重的不同收穫。看到天下雨，其實就是要看到地在歡樂地承受，承受是人類的一門課程，更是一種精神的宗教。你看着地面行上走的人，能夠一生之中逃避着雨打，躲避着雨淋的人，這樣的人又有幾位？

不僅宗教以懺悔的方式，能把人從心靈上加以改變；我想，即使是一次突如其來、瓢潑如注的大雨，望着蒼茫無盡的天，深入宇宙的目光，也會有一種足夠的力量，推着自己的心靈經受一次從頭到尾的人生洗禮，何嘗不是一件人生快慰、人性洗滌，痛快淋漓、舒暢盡致的樂事。

即使，活出年齡，活滿時間，你活夠了自己，活得再無繼續活着的理由，此時你該怎麼辦。是找一種既不痛苦的辦法去死、做解脱，還是獨自跑到野外躲藏起來，像貓狗般獨自舔食着死亡的滋味，讓自己即使默默去死，也賦予某種生命遠逝、一去不返的悲壯意味？

這是每一位年老之人，初次意識到自己的衰老時，不由地會面對未來，看着天空，聽着雨滴都會波湧而起的哲學潮汐。儘管，中國人不喜歡充滿究天竟地的理念哲學，卻都喜歡極富人情意味的預測人生和命運哲學。就像誰也不喜歡聽到死亡的訊息，卻一樣要面對死亡的必然到來一樣；死，有時候就這樣低賤，你越想遠離它，它卻會越來越喜歡的發現我、接近我，最後帶我走掉；就像年齡長大以後，疾病就會時不時地前來，像調皮的男孩子喜歡敲人門板，然後會迅速跑掉不讓我看到他們那樣，一場人生的大雨將會傾盆而來。

坐起看着，我看蒼天，天也同樣看着我。我們彼此成為對方的友人，也彼此成就對方的事業。時間的事業是將人類送來，又將人類負責收回。就像大地先是把雨水送出，最後，會將雨水一滴不落地收回。

時光之外，目光之外，何處不是我們寄託於世界中，賴以思考生命到來和消失的空間？

二〇一八年五月二日初稿於烏魯木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