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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隻影向誰去

王勃:隻影向誰去

王勃小時候很聰慧,從小就能寫詩作賦,世人目為神童。

這是個喧鬧的城市。熱鬧的鼓點,不知為了慶賀什麼,從早晨一直敲到黃昏,不知疲憊,卻讓我疲憊不堪。喧鬧的鼓點中,我在想一個遙遠的名字――王勃。

從我到山西工作的那一天起,我就想去尋訪王勃故里,去看一看這位英年早逝的才子故鄉,去尋找一份文人的靈感,去寄託一種文人的惋惜。在三晉大地羣星璀璨的歷代名人中,王勃,一直是我心中的一面鼓,時不時會響起來,讓我怦然心動。

由太原到王勃故里並不遙遠,由21世紀上溯初唐,卻跨越了1300年。史載王勃故里為龍門縣通化鎮。後來行政區劃變更,通化鎮劃給了萬榮縣,龍門縣也被河津市取代,只剩下一個龍門村的名字仍然存在。龍門村,我以前是去過的,太多的小型企業和農家別墅,已經讓村莊太快地現代化了。這一次,我直奔通化。初秋懶懶的斜陽裏,通化鎮青磚青瓦,乾乾淨淨,小街上行人不急不躁,寧靜,而且有幾份安詳,一切都享受着北方略帶涼意的秋日陽光。千年前的王勃,是不是也在這懶懶的陽光中長大,也在這寧靜的小街閒逛,也在這青磚青瓦下誦經習文?龍蛇起於大澤,英雄出自草莽,文人是不是多出自寧靜中?信步閒逛,一處大瓦房的門聯,讓我心中一動:“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是王勃的名句;入屋,又是一聯:“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又是王勃的名句。小鎮的今人,無不以他的前人為榮。王勃,至少在你的故里,你依然活着。

孕育了大唐三百年基業的三晉大地,那時候應該是山清水秀,錢豐糧足的,不像現在這樣煙塵遮日,河山破碎,污染重重。藍天碧水和衣食無憂,是適合王勃去讀書的。不錯,少年的王勃是幸福的。他的祖父王通,是隋末名儒。如何有名?唐皇李世民有兩位名臣,地球人都知道,一是房玄齡,二是魏徵。王通作過這兩人的老師,為他們“親授其業”,終成大唐三百年基業。有了這層關係這份名望,王父也做了朝廷命官。王勃,既是富家子弟,亦是官宦公子。聰慧,富足,無憂,是他少年的快樂,也潛伏了他青年的悲哀。

因為祖父是隋末的達官名儒,良田廣袤,華屋連綿。所以,王勃的少年,是無憂無慮的。他,就在自家闊大的庭院深處生長、遊走。他接觸的,要麼是書典,要麼是家僕。書是他的所愛,僕是他的依賴。山西人,比任何一個省份的人都喜歡建大院子,築高圍牆,這樣下來,子女們可以生活在一個高牆大院的安全環境。安全自然是安全了,卻也像小寵物一樣,被圈養起來,牆外刮什麼風,下什麼雨,世態有多險,人心有多奸,大致不知。而一旦將圈養的寵物放進林子,便沒有辦法適應環境和生存的競爭。這樣圈養着,長大就成了公子哥兒。這樣的公子哥兒,是絕難看別人臉色行事的,也是絕難與共事的朋友們相處融洽的。很簡單,在自己的環境裏,他一直是老大,沒有受過氣,就不明白怎麼可以不受氣。於是,一旦出了籠子,小有競爭,必敗;小有挫折,必餒;小有風浪,必失。千古以來,圈養的公子哥們,誰不如此!哪怕你是天縱英才的王勃,也無可奈何!太過優越的環境.已經註定他一生多難的命運。

隋末唐初,英豪輩出,那是個令人熱血滾湧的時代,是個令多少青年英雄心嚮往之的時代。仗劍而行,破敵立功,封王封侯,多少年成就了一世英名!王勃也懷着這樣的沖天豪情。不幸的是,其生也晚。他生於唐高宗永徽元年,即公元650年。王勃呱呱落地之時,天下方定,戰亂方止,鐵馬金戈漸漸遠去,貞觀之治已經成功,他的沖天豪情沒了用武之地,只能去一次次力透紙背,作慷慨之歌,賦豪壯之詩,寫宏闊之文,因此也很快地成了名。王勃少年的名望,大抵絕不低於今日的萬榮縣的名望。本世紀以來,萬榮人編出的《萬榮笑話集》,流傳廣泛,幾乎是老少皆知。那時候王勃的才名,也該是如此。千餘年前大雅的王勃,與千餘年後大俗的《萬榮笑話》,同樣地名滿四海。歷史和時代,真的厚愛萬榮這片土地。

當王勃走出故里,要找一官半職時,中唐的官員已經極多。隋朝首開科舉,唐朝李世民又將科舉制發揚光大。作好詩,寫好文學,均可入仕為官。中國官僚體系,舉世無雙。唐也是官多,有才的人就難得一官半職。官多,就會更加重用庸才蠢才。你想想,有幾位長官會提升勝過自己的下級?他們更願意挑選比自己更笨的人,以張顯自己的高明。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好像是莊子的一句話。雋秀的王勃,在莊子的話中,開始命運的輪迴,卻始終不能鳳凰涅�。是命運?還是性格?説不清也道不明。

十來歲而已名滿天下的王勃,對以文成名頗為不屑,屢次希望投身軍中,聽金戈鐵馬之聲,經朔風狂沙之浴。然而,四方安定,歌舞昇平,他,投軍無門,立功不能,卻得到了沛王李賢的喜愛和賞識。沛王聞其才名,聘請他到府中任修撰,也就是當沛王的'文字祕書,相當於沛王府研究室主任。當是時也,民生已經安定,天下正將繁榮,高宗李治,大抵也坐穩了江山。諸王無須興兵征討,閒在京城長安也很無聊的。吃飽喝足之後,無網可上,無電子遊戲可打,無電影電視可看,無賽車賽球可觀,無俗而有趣的“超級女聲”,無俗而無聊的“開心詞典”,閒得無聊,鬥鬥雞,成了幾乎唯一的樂子。王勃也湊熱鬧,反正沒有什麼征伐之事可做,閒着也是閒着,乾脆.為鬥雞寫一戰鬥檄文吧。於是,少年王勃一揮而就,發表了《檄英王雞》。本該寫萬馬軍中傳檄的文章,卻只能於街頭巷尾寫寫鬥雞。這本是一篇戲作,是湊熱鬧的玩藝兒。然而,高宗李治看到此文,龍顏大怒。唐朝開國,諸王攻訐,是流了血的。太宗李世民經玄武門之變,殺兄斬弟才奪得皇位。到了高宗李治,也是經歷艱險,才坐穩皇位的。小小王勃,竟敢以諸王鬥雞而傳檄天下,豈不是又想挑起皇子爭鬥嗎?一篇戲文,偏偏挑動了最敏感的神經,聖諭明示:逐王勃出沛王府。一個觸怒了皇帝並受到處分的人,檔案資料上肯定留下了污點,以後的路會是怎樣,當可想而知。少年的王勃,離開萬榮故里,這第一次作官,便遇到了當頭一棒,仕途毀於一旦。

為此,少年的王勃是何等鬱悶和不平!要知道,王勃從小學經世之術,不斷上書自薦,15歲時,便上書右相劉祥道評論時政。結果,來之不易的一個官位,因一篇戲文而化為烏有!鬱悶的王勃著文發牢騷:“天地不仁,造化無力……憔悴於聖明之代!”其實,這隻能怪王勃自己。在與羣雄周旋時,他不會長袖善舞,又沒有縱橫捭闔之能,所以,笑到最後的,不可能是他。

經天緯地的夢想破滅了,只好去遊山玩水,好在家裏有錢。不做官,便做一個旅行家。17歲的王勃,只有這個選擇。王勃寬袍大袖地出了長安,去喝酒,去寫詩,去傳説中劍仙倍出的蜀山,去作無目的的遊玩。山中日月長,整整三年,他的孤寂,有誰知道?

蜀中玩得雖然痛快,畢竟難遂平生願望。王勃還是想入仕的。好像在我印象中,北

方民族,尤其是山西這塊土地,入仕為官是十分風行的。回到京城長安後,王勃稍事休息,設法到虢州做參軍,相當於現在軍分區的參謀幹事之類,屬於幕僚人員。

復出的王勃傲然着。恃才傲然,是才子的通病,也是公子哥們的專利。傲然復出的公子哥,遭遇挫折,幾乎在意料之中。然而王勃不知。

首先是虢州衙門裏,謀士頗多,各個倚才自負。文人相輕,本就難處。王勃與同事們的關係,實在不怎麼樣,大夥兒沒人説他好話,也沒什麼人與他合作。他呢,因為出自名門,又頗有才名,又獨自遊玩了幾年,也懶得理別人。於是乎,同僚關係很僵,進出竟無一人相伴。與大夥關係不好也不要緊,只要別出錯。然而,差錯偏偏發生了。

當時有官奴曹達犯了死罪,王勃不知為什麼卻把他藏到自己府內。後來他又害怕此事泄露出去,就私下把曾達殺了。事情很快被發現,王勃被判死刑而入獄。後又巧遇大赦,免除了死刑。但王勃的父親卻因此事而從雍州司户參軍的位置上被貶為交趾令。至於王勃擅殺官奴的具體情況,史無詳載,是非莫辨。

史官們提起王勃這件事,總以“是非莫辨”作結。我以為,妙就妙在“是非莫辨”四字,頗似春秋寫法。莫説是沒有是非,即使有,憑王勃這樣的公子加才子,他也很難辯,無力辯,這就是“莫辨”了。記得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坐穩江山之後,聯想自己的出身,看看自己的子孫們,擔憂這些圈養的子孫們不能擔當大任,用整整6年時間,7次刪改,寫成《皇明祖訓》,留給子孫。開篇即説:“你們生長在深宮大院之中,不知世故。而我幼而孤貧……人情世故,人之性偽,我深知之……”這位皇帝老兒,是深知子孫之短的。他的子孫之短,正如唐時王勃之短。

不過,王勃沒有像第一次廢官後那樣寄情于山川煙霞,而是更珍惜這劫後餘生,揚其所長。“富貴比於浮雲,光陰逾於尺璧。著撰之志,自此居多。……在乎辭翰,倍所用心。”第二年朝廷雖恢復王勃原職,但他決計棄官為民而不就任。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裏,王勃完成了祖父王通《續書》所闕16篇的補闕,刊成25卷。撰寫了《周易發揮》5卷、《唐家千歲歷》、《合論》10篇、《百里昌言》18篇等,同時還創作了大量詩文作品。這是王勃一生中創作最豐富的時期。

上元二年(675)春天,王勃從老家南下,前往交趾看望父親。一路經洛陽、揚州、江寧,9月初到了洪州(南昌)。正值重陽佳節,都督閻伯嶼新修的滕王閣落成,閻大人便在滕王閣上大宴賓朋。王勃前來拜訪,閻知其名.邀之赴宴,説是要請江南才子,為滕王閣作序。

被請的才子們知閻公之婿前一天晚上就撰好了序文,想在今日眾人面前誇耀一番的。閻愛婿,亦如愛子。因此,眾才子深會其意,不敢造次,只等酒酣耳熱之時,拜讀閻公之婿的大作了。酒過數巡,閻公邀眾才子作滕王閣序文,眾才子知趣,紛紛謙讓。然而,年輕的王勃也許並不知情;即使知情,以他的性格,也不會仰奉。於是,他不管這些,放下酒杯,直趨案前,展開紙硯。閻都督大為不悦.退而更衣。王勃好像沒有看到閻公不悦,豪飲幾杯,執筆作文,一瀉千里。小吏跑步向閻公報其所寫詩文,開首寫道:“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都督便説老生常談,了無新意;片刻,小吏又報寫到了“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都督沉吟不語;俄頃,小吏再報寫出“物華天寶,龍光射鬥牛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都督大喜;再聽到“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一聯,閻公拍案而起,“此才子也,當不朽也!”

客觀地説,閻伯嶼這位都督大人,是位頗有胸襟的官員。歷史不能復原,但歷史可以假設。可以推想,閻伯嶼既然已命女婿寫好滕王閣序文,是早早安了心要讓女婿一舉成名的。這樣的機會,豈能錯過?更豈能讓一個窮困潦倒的王勃搶去了風頭?這下豈不讓自己長久的謀劃,一腔的心血,化作了他人嫁衣?如此推想下去,閻大人是可以作一種選擇的:毀了王勃的文章,反正那時候又沒有攝影機、照相機、錄音機留下什麼證據,儘管毀之可矣,然後拿出女婿的文章,眾人吃了我的,喝了我的,甚至拿了我的紅包,還怕他不拍手稱好?果若如此,王勃的《滕王閣序》,可能就會如泥牛入長江,永世無消息了。當今之世,這樣欺世盜名、甚至拿他人之作著自己之名的所謂學者還少麼?然而,閻大人沒有,沒有這種卑劣的小人之心和小人之為,他選擇了對王勃才華的心悦誠服,選擇了讓王勃的佳作流傳萬古。王勃一生多遇不順,卻總在關鍵時遇到真正的大人。正是這些人讓王勃名垂千古。相形之下,世風真的日下了。嗚呼!

與王勃的狷狂相比,閻伯嶼的表現令人稱道。王勃擲筆而去,眾人卻發現結尾的詩中,空了一字。到底是何字?眾人猜測頗多,那一句是“檻外長江□自流”。有人猜“獨”字,有人猜“水”字,莫衷一是,均又感到不甚達意。王勃如此而去,自然是狷狂本性。他,就是想留下一個懸念,就像教書先生給他令人不屑一顧的學生出一道考題,然後不管不聞,自顧自地走了,看你到底有何本事?這實在是一種炫耀。對王勃行為的心態,閻伯嶼豈能不知?以他多年的官場生涯,一看就明白王勃這小子想幹什麼。但是,閻大人禮賢下士,不與這個輕狂少年計較,很認真、也很謙虛地派人追趕,千金索他一字。歷史故事,是這樣描述的――

眾人敬羨之際,王勃起身告辭,飄然而去。此時,閻都督發現結尾詩的末句空留一字未寫,眾才子見是“檻外長江□自流”。於是,有猜“獨”的,有猜“船”的,有猜“水”的。閻都督均不滿意,吩咐下人快馬追趕王勃,以千金而求一字。待下人幾經奔波,從王勃那裏得字而回時,都督滿心喜悦,問道:“究竟何字?”下人答道:“字已寫在我手心,大人請看。”誰料想,下人在都督面前伸開手掌,竟空空如也。“千金難買一字啊!”都督正在感歎,猛一想,莫非是一“空”字?“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好一個“空”字!萬千感慨,盡在一字之上。眾才子無不稱奇。

遙想當年,王勃在滕王閣上筆走蛇龍,揮灑自如,出神入化,是何等的風流倜儻,又是何等的灑脱狂放。王勃絕沒有像如今的某些“大師”、“泰斗”之流,枉擔了“初唐四傑”的虛名。

我來此地,已是深秋。秋陽高照,滕王閣佇立着,巍峨的影子,是他永遠的知音。王勃,閣樓上的酒杯裏,是否還有你殘留的玉液瓊漿?大江下的扁舟中,是否還有你遠去的孤帆隻影?王勃的生命似乎不是用來長壽的,也不是用來享受的。他因使命而來,他的使命就在滕王閣,就在《滕王閣序》;他因無奈而去,宏文已成,夫復何求?“苟全性命於亂世”,只是前人説説而已的。

離開南昌,王勃繼續南行,於11月到達嶺南都督府的所在地南海。第二年秋,由廣州上船,渡海赴交趾。

至此,王勃的命運,可想而知。他不斷地南行,實在是完全地放逐自己。一個揹負了

俗世雄心的英俊才子,在一次次失意後,又能做什麼呢?也許有達官貴人因他的才名而邀他出任祕書,他恥為之;也許有王公貴族因他的文名而邀他出任編撰,他不屑為之。他想要做的是房玄齡、是魏徵那樣的大臣大將,而初唐四方平定,鳥盡弓藏,時不予兮,你又奈何?此情此景,王勃的理想,頗像唐吉柯德的幻想。

文人,很少能夠去選擇自己的命運,他們總是被命運選擇着,捉弄着。性格也罷,才能也罷,在命運的選擇面前,又有多少作用?!你能説千年來那些身居高位的大奸大惡,就有什麼仁俠之心麼?你能説千年來身居了高位的那些大庸大俗就有什麼才能麼?是命運選擇了他們,就像命運的鮮花偏偏選擇一堆牛糞!而王勃,雖然是塊沃土,選擇他的卻是雜草叢生!

不能或者能夠被命運選擇,文人就成了幸運兒或者落魄者。我以為,文人的命運和才智,是在被命運選擇之後,才會作出不同的進發的。柳永如果入相,也許不會有那麼多煙花柳巷的淺吟低唱,也許就再沒有“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的悽惋哀慟;諸葛亮如果淪落江湖,也許就只有“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的自憐自顧。正因為命運選擇他的出將入相,他的狂傲與放蕩才收拾起來,藏進了寬袍大袖,他的中正與幹練才如旭日噴湧而出,一個文人在自己的屁股指揮下成了乾材。反過來,正因為命運選擇了他的江湖飄零,他的中正與幹練才隱藏起來,埋在了胸中腹裏,他的文思與才氣才如狂風怒號,一個文人在自己的身世指揮下成了奇才。人多説性格決定了命運,為何不説命運也改變了性格?!王勃,這個在圈養中長大的貴族文人,就是在飄零的命運中成就了更加的狂傲與孤寂,在一個個傲而寂的日子裏,積澱了沖天的文采。他的前人有魏晉的竹林七賢,他的同時代人有初唐的另外三大才子,他的後人有宋時的柳永。多乎哉,多矣!

出將入相的文人,一旦成功立業,他們的功業快慰了那個年代的帝王民眾;失意落魄的文人,一旦冷清孤寂,他的華章傳頌了以後時代的千秋萬代。後者,是用一生的悲歌,一次又一次撫慰着我們的先人,撫慰着我們以及我們的後代的心靈,而堆積成璀璨的中華大文化。為此,與其感謝他們,不如感謝他們的命運!

當所有的慾望都完全滿足時,一個民族的文明就開始沉睡了;當所有的命運都完全順風時,一個民族的心靈就開始遲鈍了。無論何時,一個民族最優美的歌謠,都是那些最苦難的心靈之弦的顫音,是那些最顛簸的命運之神的呼號。也許,沒有詩人的民族是幸運的,因為這民族沒有苦難,沒有風雨,只有雲淡風清。但是,經歷了風雨而詩人輩出的民族,則是偉岸的,他會令所有的雲淡風清者永遠仰視,膜拜!

那年夏天,我從廣西的平祥出發,入越南,到那藍得讓人眩暈的海域。這就是傳説中王勃遭遇風浪的海域。公元675年,失意至極的王勃,在遠比今日的中國版圖更為遼闊的大唐土地上,幾乎了無立足之地。於是,他,八尺之軀的男兒,只好千里迢迢去投靠自己的父親。畢竟,當一個男人落魄的時候,最不棄的也只有你的至親之人了。那時候,王勃的老父,正在越南。當然,王老先生不是出使越南,而是出任越南――交趾縣,大唐下屬的一個縣。王老先生時任交趾縣的縣令,就是如今的縣委書記。無奈的王勃,只剩下這一條路――到父親的羽翼之下,也許能有一份可以打發時光的差事,也許可以供養自己年老的父親,也許可以修復自己受傷的心靈,也許,也許……於是,王勃從南海――今日的廣州,登上了木質的龍舟,經滄海,踏碧波,嚮往着遙遠的交趾。大唐,越南是極遠極荒之地,遠離都城,遠離帝王,遠離了那個時代的文明,是許多人不願去也不敢想的地方呵!然而,王勃已無選擇。就是這樣一個荒涼的偏遠之地,也讓他心嚮往之。只有到了那兒,他,也許才有一片棲息之地。鳥兒已經倦了,心兒已經傷了,神兒已經沒了,只有一千個一萬個念頭――去休息,去得片刻的安寧!

然而,命運卻不能給他一個安寧的所在。也許沒有那場風暴,也許沒有那次沉船,王勃一定會活着,也一定會有命運的轉折。然而,那場風暴,卻偏偏讓他的命運戛然而止!他,死於風暴的海上,死於投父的途中。王勃,成了一個永遠的化石,定格了!天不假年,天妒英才!

我來到這片海域,陽光燦爛,風和氣清。租一葉扁舟,任其遊蕩,沒有目標。我用木漿翻開海浪的皺褶,像翻開千年的書卷,想在幽暗的海底尋找王勃的影子,他無影;我用心靈聆聽海潮的歎息,像聆聽遠古的鐘聲,想在寧靜的海底搜尋他的聲音,他無聲。

王勃,儘管層層海浪覆蓋了你,可是,你的影子你的聲音卻穿越了1300年的時空,在每一個你以後的年輪裏一次次複製,一遍遍讓後人解讀。因為你是王勃,因為中國,因為世界,也只有一個王勃。歷史不會淹沒你的文才命運,只會如浪濤擊石,一次次將你打磨得更加晶亮,更加完美,更加誘人心魂。

秋水長天,萬載渾然一色;孤鶩落霞,千年形影相弔。悽美的故事,總是生命泣血的歌謠,總是文人命運的悲歎。

隻影向誰去?幾番寒暑,幾度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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