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文書都 >

經典美文 >隨筆 >

吾師廣升日誌隨筆

吾師廣升日誌隨筆

毎個人之於人生,良師於成長中的我們,毋庸置疑的至要,尤其於求學之間,更如此。

吾師廣升日誌隨筆

廣升老師即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一位,貫穿於我高中的三年,影響至今,於我有記憶的歲月,當不能忘卻了。

八五年初秋,走入濟源二中。學校在縣城,於農村初來乍到,滿眼的新鮮,同時些許的自卑,面對當時看起來花綠的四周,頗有一些惆悵。那些同學竟然每日吃油條,竟然吹拉彈唱,竟然還踢足球,我簡直有些迷茫了,好在,我成績的不壞,同時託了鄰居的相助,讓本不在區劃中的我,可以來到這裏。我內心油然而生的願望,能夠象他們那樣生活。

第一天報到,尋看了自己被編排的班級,便徑直探問着過去,但眼見別的班級已經整列點名,而我們卻依然因無人問津而嘈雜迷亂着,心中對那榜上標註的班主任“閆廣升”,隱隱地好奇或失望。

大概十幾分鍾後,方遠遠看見一位老師,夾着教案,踱着方步,不緊不慢地過來,及近,仔細打量:魁梧的身材,清瘦的四方臉,稍黑的面容,小小的眼睛,口闊脣薄,特別老氣的灰色制式短袖襯衫,黑心絨布鞋,表情平靜而嚴肅,大概五十歲左右,讓人一下子就想起兩個字“先生”,不同在於,未穿長衫而已。

他既不列隊,也不點名,只按個頭,男女兩排,就徑直到教室裏,從左至右,從前到後地找到自己的座位,接着簡單隨意地講幾句注意事項,便直接任命班幹部。很詫異他為何安排我為文體班長,但好像也有預感,因他講話過程中掃了我幾眼,或者由於我中招成績尚可的緣故吧。這樣的職務非我所願,我哪有文體可言,但內心裏還是因陋就簡的接受了。

他教授我們語文課,但他真的如先生,現代文部分總是很快過去,僅要求我們多讀幾遍,記一些所謂的文學常識,他讀散文時,那沙啞的腔調,慢條斯里,總找不到那種即景抒情的味道,而酷愛的是文言文、古詩詞,此時他講起來才抑揚頓挫,興致盎然,甚至很入迷的樣子,遊刃有餘,與他古板的穿着,永遠的踱步相吻合。而我們的情緒卻正相反,他似乎也發覺,中間也穿插小噱頭,譬如,“麪湯”本指洗臉的水,而我們家鄉偏偏愛喝叫“麪湯”的早餐,故鄉罵人的話有“娼子”一説,形容人壞,而有些農婦偏罵自己不聽話的孩子為“娼子”,豈不自取其辱乎;每每驚訝,家鄉人總是“娘也”地叫一聲,深入淺出,也會讓我們會心一笑。

上課時講濟源普通話,著名的“死把六九”,土語指不靈活、講人固執,他用普通話講出來,實在讓人忍俊不禁。他倒也毫不理會。

對學生的管理,他則總是一副好像漫不經心的舉重若輕,但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某節晚自習課,你可能突然發現玻璃窗户外,一張嚴肅的臉大概盯你許久了,後來知道,他慣用的方法即是不動聲色的暗中觀察,細微把握,不作到了然於胸,絕不開口。忽然有一天,把你叫到辦公室,定是掌握了你的證據。但批評人的時候卻並不嚴厲,只指示你的問題,不下結論。由此學生對他敬畏,但絕不害怕。

我的之於他的感情,大概緣於兩個月後的漸漸熟悉,他對我明顯的關心。一則學習成績保持了良好,二則我“工作”業績的突出,“八五三班”成為每天早晨出操速度最快、出勤率最高的明星班,他開始對我不再那麼威嚴,常叫我到他那間辦公室兼卧室的地方去,笑嘻嘻地表揚我,詢問我用了什麼方法去管理。我當時大概是有些得意地向他講述:我用了連坐的手段,即每橫排四個人選定一個代表,四十多個人,我只關注那十多個人,所以不用點名,即知誰缺勤,便是快;出勤率原本只考查住校生,我則動員離校較近的學生也來出勤,因此每天都能保持百分百的出勤率。滿以為會讚許我,卻只輕輕地拍拍肩,“繼續努力,重要的,把成績搞好”。如今明白,對一個農村的孩子,成績才能決定未來,他引導學生走現實的路,而對“不求人人升學,但求人人成才”的校訓則始終沉默。我認為,那是真正的負責。

從未過多的講那些所謂的理想、道德、人生類的教誨,遇到問題,也僅僅簡單地提醒一下,但只要他在,或想起他,你總不敢懈怠,因為看似不經意間,你所有的東西卻總逃不過他的眼睛。如今想來,他大概功夫在詩外了。他的不動聲色,讓你充分發揮主觀之能動,他若無還有的細緻,卻時刻掌握你的方向,讓我有規則地自由成長。

高一學年結束,即開始分文理科,我那時幼稚地認為,文科將來能作官,巨大的虛榮讓我篤定選擇。廣升師把我叫去,希望我能報理科,繼續留在他的班裏,他的理由是理科對一個農村學生的安身立命更現實且有用。但我當時完全被虛緲的想法瀰漫,堅持了自己的意見。他輕輕地歎息,“你學理科也可以的”。

分班後,他仍然帶我們語文課,而我也被任命了新班級的班長。他依然如故地關心我,依然不斷地點評我。其時,由於新班主任的惰於盡職,加之許多混曰孑的匯聚文班,管理不大容易,費了我許多心力,也平生許多煩惱,而此時我唯一願意與他交流,他依然慢條斯理,銜着自制煙管輕輕吞吐,末了,只囑咐我,“把成績搞好為要”。

文科的學習的確輕鬆一些,除了數學、英語,都好應付,而那兩科本就是我的強項。慢慢地,我開始放鬆,他叫了我幾次過去,但我那時虛榮心漸盛,追逐外表的改變,甚至情不自禁地春心萌動,他大概時刻在關注我,而我總是左進右出,言行相悖了。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穿時興的花襯衫,就是我頭像照片上那件,洋洋自得時,他少有地譏誚我“你終於成城裏人了!”,好幾日不大理我,失望溢於言表。

眼看要升高三,他終於耐不住,少有的嚴厲與我談了一次話,沒有什麼大道理,只是問“你將來到底想幹什麼,憑什麼幹,你一個農村的孩子,考不上大學,回家侍弄牲畜,你憑何養活你看中的城裏人,她會跟你嗎”,他的語重心長,因急切甚至有些變形的臉,激動處嘴脣的顫動,煙斗不停敲擊桌面,至今,歷歷在目,仍然完整清晰地定格於我的腦海裏。於我後來的路,真真切切,嚴厲的温暖,温暖的嚴厲,對一個少年,實在影響深遠。

一棵小苗,茁壯成長,到底施肥重要,還是殺蟲不可少,不大容易辨答,我更傾向於後者。

冥頑既化,高三始,我即重又發奮,由於原本的基礎,功課很快即趕了上去。這時,他已不帶我們的課,換了一位與他相反,小巧玲瓏,頗喜歡現代文的女士。他卻依然經常詢問我的學習狀況,每每囑咐,不可因雜念分神,更別耽溺於學生幹部的'工作,這個階段,每個人須對自己負責。相反,時任班主任卻一如往常,並不勤勉履職,兩年班長,他到底沒有一次認真的談話,我至今仍覺怪異而不可思議。

但命運有時會恰巧交集一些事情,完全出乎你的預料與控制。我作為農村的孩子,卻有莫名的自尊心,或者淺薄的正義感,特別看不慣趾高氣揚的官宦子弟,而有兩位老師,包括上述那位女老師,卻總是極盡諂媚之能事。課間休息時,便隨意寫了兩首打油詩,諷刺了他們。

我大概永遠忘不了那兩段文字了,差點影響我命運的文字,“你把面兒深掩,露出一副笑臉,果真情意善,實則教人生厭,莫厭,莫厭,虛偽總留人間”,“XX色,逸事舊曾獲,本是風流偽君子,搖頭擺尾多作惡,能不惹人唾”,本是隨意而作,也未署名,便隨手置於課桌上,學友覺得好玩,便塞之於學校的意見箱,引得軒然大波。可憐我那潦倒的字跡,本經不起查。

那位女主任還好,只是尷尬地約我談話,説我還小,不瞭解社會,云云,我如今對她是滿懷感激的。而另—位則沒那麼善哉,威脅開除我,校長苗天法表示查清事實,嚴肅處理。此時離高考僅兩個多月。我又不敢説於家人,瀕臨無知所措的崩潰。

廣升老師獲悉此事是第二天,我大概第一次見他如此步履匆匆,急急地找我,就一句話“馬上靜下心來學習,其他交給我”,眼淚當時大概是止不住的,兩日來內心籠罩的山似的悲懼與無助,真的要壓倒我了!

又過了幾日,校長叫我過去,兩層意思,“你犯了嚴重的錯誤”,“你的情況廣升老師與我説過了,放下包袱,集中精力,好好複習”。一次於我命運攸關的事件,以我的道歉與檢討而結束。

沒有慷慨激昂的理想教育,沒有循循善誘的人生啟迪,更沒有世俗的説教。廣升老師只於黑暗中拉着我去尋找光明,於光明處,他卻只在黑暗中沉默。

後來,我一直反思事件的經過。廣升老師對我的關愛是深入骨髓的,他堅信我不是一個壞孩子,同時對我寄寓了較大的期望;另一層面,他也是一位正直有餘,“死把六九”的君子,加之苗天法校長同樣的高潔,兩人共同挽救了我。

毫不誇辭,廣升老師於兩個足以影響我前程的樞機之時,扶濟了我,讓我渡過幾乎傾覆於的暗河。

後來,我如願入了大學,假期去看望他,依然慢條斯理,深深吐了一口煙,“準備考研嗎,早點着手”,我當時未置可否。

因過早地感覺良好,過早地模仿社會,過早地想擺脱負擔與束縛,我終未對我的下一步作正確的規劃,如今想來,雖不心痛,但有隱隱的悔意,若聽了廣升老師的話,若有廣升師一樣的人,默默地盯,輕輕地扶,我決不至於如此幼稚而浮躁地度過大學生活,以至於若牆上蘆葦,山間竹筍,頭重腳輕,腹中空空。生命中,幸運並不時時有。

廣升老師的病,我是聽妻姐説的,同樣是他的學生,同樣對他有很深的感情在。

原本打算去看望他,但每次回去,要麼匆匆,要麼耽溺於瑣碎,加之如今寓居於鄉下,終未成行。

內心深處還有掛礙,並不願看到他年老憔悴的抱病之軀!

回想起來,廣升老師始終拖曳我前往一個叫“出路”的地方,非生存之道,而是賦予生命積極意義應該的方向!

滿腹心酸,一聲歎息!

  • 文章版權屬於文章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https://wenshudu.com/meiwen/suibi/n32yeg.html
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