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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恕與仁的關係

忠恕與仁的關係

楊伯峻

春秋時代重視“禮”,“禮”包括禮儀、禮制、禮器等,卻很少講“仁”。我把《左傳》“禮”字統計一下,一共講了462次;另外還有“禮食”一次,“禮書”、“禮經”各一次,“禮秩”一次,“禮義”三次。但講“仁”不過33次,少於講“禮”的至429次之多。並且把禮提到最高地位。《左傳昭公二十六年》晏嬰對齊景公説:“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並。”還有一個現象,《左傳》沒有“仁義”並言的。《論語》講“禮”75次,包括“禮樂”並言的;講“仁”卻109次。由此看來,孔子批判地繼承春秋時代的思潮,不以禮為核心,而以仁為核心。而且認為沒有仁,也就談不上禮,所以説:“人而不仁,如禮何?”(《八佾》)

一部《論語》,對“仁”有許多解釋,或者説“克己復禮為仁”(《顏淵》),或者説“仁者先難而後獲”(《雍也》),或者説“能行五者(恭、寬、信、敏、惠)於天下為仁”(《陽貨》),或者説“愛人”就是“仁”(《顏淵》),還有很多歧異的説法。究竟“仁”的內涵是什麼呢?我認為從孔子對曾參一段話可以推知“仁”的真諦。孔子對曾參説:“吾道一以貫之。”曾參告訴其他同學説:“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里仁》)“吾道”就是孔子自己的整個思想體系,而貫穿這個思想體系的,必然是它的核心。分別講是“忠恕”,概括講是“仁”。

孔子自己曾給“恕”下了定義:“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衞靈公》)這是“仁”的消極面。另一面是積極面:“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雍也》)而“仁”並不是孔子所認為的最高境界,“聖”才是最高境界。“聖”的`目標是:“博施於民而能濟眾”(《雍也》),“修己以安百姓”(《憲問》)。這個目標,孔子認為堯、舜都未必能達到。

用具體人物來作證。

孔子不輕許人以“仁”。有人説:“雍也仁而不佞。”孔子的答覆是,“不知其仁(意即雍不為仁),焉用佞”(《公冶長》)。又答覆孟武伯説,子路、冉有、公西華,都“不知其仁”(《公冶長》)。孔子對所有學生,僅僅説“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雍也》),這也未必是説顏淵是仁人。對於令尹子文和陳文子,説他們“忠”或“清”,卻不同意他們是仁(《公冶長》)。但有一件似乎不無矛盾的事。孔子説管仲不儉,不知禮(《八佾》),卻説:“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憲問》)由這點看來,孔子認為管仲縱是“有反坫”“有三歸”,卻幫助齊桓公使天下有一個較長期的(齊桓公在位四十三年)、較安定的局面,這是大有益於大眾的事,而這就是仁德!《孟子告子下》曾載齊桓公葵丘之會的盟約,其中有幾條,如“尊賢育才”“無曲防,無遏糴”。並且説:“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於好。”孟子還説當孟子時的諸侯,都觸犯了葵丘的禁令。由此可見,依孔子意見,誰能夠使天下安定,保護大多數人的生命,就可以許他為仁。

孔子是愛惜人的生命的。殷商是奴隸社會,但那時以活奴隸殉葬的風氣孔子未必知道。自從生產力有所發展,奴隸對奴隸主多少還有些用處、有些利益以後,奴隸主便捨不得把他們活埋,而用木偶人、土俑代替殉葬的活人了。在春秋,也有用活人殉葬的事。秦穆公便用活人殉葬,殉葬的不僅是奴隸,還有聞名的賢良的三兄弟,秦國人叫他們做“三良”。秦國人譴責這一舉動,《詩經秦風》裏《黃鳥》一詩就是哀慟三良、譏刺秦穆公的。《左傳宣公十五年》記載晉國魏犨有個愛妾,魏犨曾經告訴他兒子説,我死了,一定嫁了她。等到魏犨病危,卻命令兒子,一定要她殉葬,在黃泉中陪侍自己。結果是他兒子魏顆把她嫁出去。足見春秋時代一般人不以用活人殉葬為然。孟子曾經引孔子的話説:“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孟子梁惠王上》)在別處,孔子從來不曾這樣狠毒地咒罵人。罵人“絕子滅孫”,“斷絕後代”,在過去社會裏是誰都忍受不了的。用孟子的話説:“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孟子離婁上》)孔子對最初發明用木俑土俑殉葬的人都這樣狠毒地罵,對於用活人殉葬的態度又該怎樣呢?由此足以明白,在孔子的仁德中,包括着重視人的生命。

孔子説仁就是“愛人”。後代,尤其現代,有些人説“人”不包括“民”。“民”是奴隸,“人”是士以上的人物。“人”和“民”二字,有時有區別,有時沒有區別。以論語而論,“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學而》),“人”和“民”對言,就有區別。“逸民”(《微子》)的“民”,便不是奴隸,因為孔子所舉的伯夷、叔齊、柳下惠等都是上層人物,甚至是大奴隸主,“人”和“民”便沒有區別。縱然在孔子心目中,“士”以下的庶民是不足道的,“民斯為下矣”(《季氏》),但他對於“修己以安百姓”(《憲問》)“博施於民而能濟眾”(《雍也》)的人,簡直捧得比堯和舜還高。從這裏又可以看到,孔子的重視人的性命,也包括一切階級、階層的人在內。

要做到“修己以安人”,至少做到“不以兵車”“一匡天下”,沒有相當地位、力量和時間是不行的。但是做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孔子以為比較容易。子貢問“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孔子便拈出一個“恕”字。實際上在階級社會中,要做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但極難,甚至不可能,只能是一種幻想,孔子卻認為可以“終身行之”,而且這是“仁”的一個方面,於是乎説能“為仁由己”(《顏淵》)了。

標籤: 忠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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