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掛[教師隨筆](網友來稿)

路來森 山東省昌樂縣第三中學

水餃已經盛在了盤子裏，他夾起一個，咬了一口，一縷清新的香氣順着舌蕾沁入肺腑。水餃是薺菜餡的。抬首看看妻子，妻子正用雙筷翻動着眼前盤子裏的水餃，神情有些木然。

“怎麼了，又在想什麼？”妻子年紀大了，他知道，她總喜歡莫名地想些什麼。

“你説，寧寧在南方能吃上薺菜水餃嗎？”

“你傻啊，南方是水鄉澤國，有的是薺菜，怎能吃不上？”

寧寧是兒子的乳名，在南方一所重點大學畢業後，就留在南方工作了。

寧寧特喜歡吃薺菜水餃，每次水餃剛一出鍋，就狼吞虎嚥地吃上了。妻子怕燙着兒子，就趕緊用筷子，在兒子的盤中翻動着。

她在用筷子翻動着自己的記憶，翻動着對兒子的牽掛。

這是，今年春天吃水餃的事了。

立秋之後，天氣一天涼起一天。連下了半月多的雨，落葉隨風飄入泥中，帶着它的無奈和悲涼。綿綿的秋雨，使天氣有一種陰陰的冷。

終於有了一個晴天，妻子趕緊把所有的棉衣，抱到天井裏晾曬。這是妻子每年必做的工作，她總是非常殷勤，非常自在地做着，臉上堆滿了喜悦，看上去，比陽光還燦爛。

雖然兒子已經結婚，但她還保留着兒子上大學時穿的棉衣。她覺得，兒子若回家，隨時都會穿的。對於兒子的棉衣，她曬得特別仔細、認真。她親手一件件地把衣服掛到涼杆上，把所有的褶皺，一點點地抻平。曬一會兒，就用手拍打一下，把上面脱漏的線頭、線絨，一點點地摘去，她喜歡這種細碎的心情。太陽快落山時，衣服吸飽了陽光，變得鼓鼓的，軟軟的，這時，她會用手反覆地撫摸着衣服，再把衣服貼在臉上，久久不願放下。她覺得，那上面彷彿跳動着兒子的`體温。

她總是忘記，兒子已經有人管了。就對他説：“把棉衣給孩子寄去吧！”

“你傻啊，兒子已經有媳婦了，還用得着你管？況且南方也不這麼冷啊！”他隨即嗆上一句。

過幾天，她又忘記了，於是又重複一遍，一遍他不再嗆她，任憑她去嘮叨。

他是理解妻子的。孩子是父母放出的風箏，總有一根線，系在父母的心頭。

他是前幾年退休的，退休前，是一所高級中學的語文教師。退休後，賦閒在家，過着一種清靜、悠閒的日子。蒔花弄草，讀書寫字，有時也和相知的村友聚一下。但人散之後，縱是面對“相看兩不厭”的老妻，心中也會時常生出一種無名的落寞。

兒子，已經好長時間沒有打電話了。

放下書，閉上眼睛，想放鬆一下疲憊的精神。兒子小時候的生活情景，就不期然地湧了過來。

剛上幼兒園沒幾天的兒子，在一天中午飯的時候，忽然站起：“我要背詩給你們聽！”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全家人愕然。兒子便朗口背上了：

“春眠不覺曉，處處蚊子咬，打上敵敵畏，不知死多少。”

迅即坐下，一副嚴肅的樣子。全家人大笑，直欲噴飯。

兒子上小學了，這期間，他成為這個三口之家的最大歡樂。那時候經濟比較困難，還沒有電視，一到晚上，兒子便躺在兩人中間背書。一開始是背單篇課文，後來，兒子竟然能一口氣背下整本書；再後來，則是背“生字生詞表”，居然把一本書的字詞倒背如流。孩子童稚的聲音，消除了夜晚的岑寂。

看來兒子的記憶力特好，他覺得兒子是學文科的材料。可是，高中畢業後，兒子竟報考了工科大學，高考的數學成績，差二分不是滿分。

所以，他總是，想當然地認為兒子身上缺點什麼。他覺得，兒子學的是理工，人文修養必定是差的。他把人文修養看得很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古訓，他牢記在心。這並不是他古板，而是他覺得作為一箇中國人，這是必須記取的。他曾經給兒子推薦過一些書，兒子笑着接受了，但他看得出，兒子的接受是勉強的，似乎只是為了給他一個面子。於是，兒子每次來電話，他總是督促一番，有時會有意識地，把話題引到自己給兒子的書上。兒子便會談一下讀書的體會，竟然談得比他還深刻，他終於有點放心了。

可是，一段時間之後，他又不放心了。他覺得，把兒子培養成一個“極有修養的人”，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他以“古風”培養兒子，要兒子具有“温、良、恭、儉、讓“的美德；他希望兒子，具有”君子儒“的風範，無論是做官，還是做學問，都要有一種”儒雅“的風度，既莊重嚴肅，又讓人易於親近。

如此，他也經常受到老妻的責備：“兒子學問比你大，幹嘛老不放心呢？”他總是笑笑：“學問再大，也是不足的。我願意給他做個提鞋的人！”

“相看兩不厭”的老夫婦，孤寂地對着。

“明天給孩子寄棉衣吧！”妻子又嘮叨上了。

“那就寄吧！”他隨口答應着。老妻高興得不得了。其實他心裏想的不是寄棉衣。

他決定：明天再給孩子寄一些（他認為）能提高人文修養的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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