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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看雪》教學案例實錄

《湖心亭看雪》教學案例實錄

肖培東

山水深處裏走出的孩子,素素樸樸,清清爽爽,他們很認真地坐着,只等冬天的陽光陪他們一起絢爛。

“今天我們學習一篇文言文《湖心亭看雪》,你們都讀過了嗎?”文章是八年級上冊的,他們是七年級,初一新生。

“讀過了!孩”子們搶着説,我能讀出他們的期待。

“很好,讀文章的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不懂的或比較模糊的字詞?”

一學生問了“崇禎”, 明思宗朱由檢的年號他們不知道。原來,他們讀的文章是老師自行打印的,沒有任何註解,不知道“崇禎”也就很自然了。

“太好了,你們沒有註解文字,這樣,我們就要靠自己的閲讀儲備和閲讀感悟去學習這篇文章了。”我心裏開始一緊,隨即就是暗喜,學習就是我們自己的事情,葉老曾經強調讀書要 “多比較”、“多歸納”、“多揣摩”、“多體會”,要讓學生自己去主動感知、領悟、 體味語言文字的內涵。這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素讀!

“老師,‘霧凇沆碭’什麼意思?”一個男生問。確實,這四個字不好寫,也不好懂。

“同學們先寫寫這四個字,注意偏旁,寫正確。”

孩子們寫得很認真,一筆一劃的,有的還默默讀着。

“誰來説説‘霧凇沆碭’的意思,想想那個雪天……”我不解釋,只是提示着,我的眼前彷彿已是一片白茫茫,霧凇美麗皎潔,晶瑩閃爍,似煙似霧,與天雲相接,世界瞬時冰寒剔透。

“老師,應該是霧氣中的植物沾上了雪花,霧氣迷濛的樣子。”這孩子,該是去過東北,“霧凇奇觀絕天下,吉林冬景冠中華”,能用自己的生活體驗去解讀,真好。

曾鞏《冬夜即事詩》自注:“齊寒甚,夜氣如霧,凝於水上,旦視如雪,日出飄滿階庭,齊人謂之霧凇。”霧,從天上下罩湖面的雲氣。凇,從湖面蒸發的水汽。沆碭,白氣瀰漫的樣子。霧凇沆碭,形容冰花一片瀰漫。

“老師,‘拏一小舟’的‘拏’什麼意思?””一個女孩輕輕地問我,眼睛清亮的。

“哦,我覺得你自己可以猜出來的。想想看,這個字的後面連接的是‘一小舟’, ‘小舟’是指?”

“小船!”

“那‘小船’前應該是個什麼詞呢?你自己猜猜看?“我繼續鼓勵她,我覺得她能想出來。

“撐着小船!”女孩的眼睛更亮了,清泉般地汩汩出鮮活的答案。

“你看,多好,動動腦筋,這不就想明白了,撐船,划船,這個‘拏’字下面是手字,就是個動詞。”

我特別喜歡這組對話,教學最重要的是教會學生學習,學生能做的,老師就一定要給以信任和引導,沒有什麼自己蕩起小舟劃出圈圈漣漪更優雅的事了。教師要“解惑”,更要“設惑”, 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學習所帶來的成就感和充實感會讓我們發現深層次的快樂。試一試,你能行!學會學習,不是一句口號,要落實到你的教學細節中去。

“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張岱寫文章是沒有這些頓號句號的,教材編者該是讀懂了張岱此句之美的。若是加上頓號,變成“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這《湖心亭看雪》也就少了幾分神韻。天空、雲層、羣山、湖水之間白茫茫渾然難辨,天地蒼茫,萬千氣象。虛字不虛,張岱疊用三個“與”字,似覺天、雲、山、水一齊活動起來,較之單純寫“天、雲、山、水,上下一白”,多了一點意趣。若是用頓號隔開,遙遠又突兀,相看生硬,“天雲山水”就好像有了明顯的界限,雪夜天地相融水天相接的磅礴浩渺就多了阻礙多了隔閡。這處教學,已經被許多老師熟諳,這也成了《湖心亭看雪》的必然之處。

我也是盯着這部分描寫,引導學生去讀出“天與雲與山與水”的音韻和情感。“與”是蒼茫天地間伸出的一雙温暖的手,“一”是乘一葉小舟夜訪西湖的張岱的孤獨的身影,人鳥聲俱絕萬籟無聲的更定時分,一葉扁舟,一顆孤寂的心,避世的幽憤和孤傲的情懷,天地之大,人之卑微,風華絕代的他幻化無方,意出塵外,越讀越覺得文情盪漾,餘味無窮。

“天與雲與山與水,如果再連上一個‘與’字,你覺得會是什麼?”我脱口而出這樣一問,彷彿一種力量驅使我走近這“上下一白”的雪夜和這遺世獨立的張岱。

這一問,是從來不曾想到過的,今天,猶如雪蓮花怒放而出。

“與人,天與雲與山與水與人,這樣越來越小,越來越近。”一個學生説。

“與我,與作者,天與雲與山與水與我,作者孤獨,要與我才是。”一個學生説。

我讚許地點了點頭,張岱是多想要把自己融進蒼茫天地的啊,天地間安放的孤獨只有在天地間才得以自由得以生命。這個“與”,是一種渴望,一種憧憬,天人合一的心念就在其中。

“那為什麼不加上‘與我’呢?”我追問了一句。

張岱,你註定優秀,註定孤獨。渴望而不能即得,冰雪中,誰懂你的憂傷?

“就更寫出張岱的孤獨,不為人知的寂寞。”

“面對天地的闊大,生命的卑微,淡淡的憂傷……”

課堂,是充滿靈感的,只有“痴心”,才有飛來的一問。教學,推動的是師生,絕不僅僅是學生。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我站在冬天的課堂上,看陽光看成飛雪,看白晝看成黑夜,我不知道,距離那夜的迷濛晶瑩,我還有多長的距離。

光陰是一條渡不過的河,文字卻又能穿越時空,讓我們與彼此的靈魂同行,雖然我們可能永遠隔岸。

“老師,這一句‘湖中人鳥聲俱絕’,寫得很精彩,尤其是這個……”回到第一段,一個學生站了起來搶着説。

確實,這是何等精妙的一句!絕了!

寫雪大,我們往往會費盡筆墨大肆渲染,天有多寒,地有多凍,雪有多厚,心有多冷。下筆茫茫,滿紙冰雪飛霜。可是張岱寫這西湖大雪,簡單到極致,“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只此二句,大雪封湖之狀就令人可想,讀來如覺寒氣逼人。文筆簡練,惜墨如金,卻又是意境全出。

果真,學生們抓住了這一句做品味,稚嫩地走在張岱筆下畫面感極強的藝術境界裏。初一的孩子,不強求他能讀多深,高度的寫意手法裏隱藏着的心靈語言,真不是這種年齡能讀懂的。知其妙,不知其為何妙,很多會於心的東西被張岱流於言外,他用曠達和幽靜共同釀製的那種近乎純美的意境,我們需要用時間和經歷去舔舐。文學解讀離不開人生感受,今天,你不需要太深刻。

“老師,我覺得這個‘絕’字很有味道。一學生説。

果然,樸素又準確的閲讀發現。

“這‘絕’字你怎麼理解呢?”我追問。

“消失了,沒有了,説明雪下得很大,作者很孤獨。” 是的,這一個“絕”字,傳出冰天雪地、萬籟無聲的森然寒意,“絕”字真絕!我很快想起了唐人柳宗元那首有名的《江雪》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古人寫文字,處處見匠心,這世上的好詞句,盡在遙遠的時光裏閃爍,俗子濁流如你我,又怎能得其一二!

“這一句‘湖中人鳥聲俱絕’簡單七字,卻是字字精妙,還有哪個詞也如此高明?”我繼續引導孩子揣摩。

“我覺得‘俱’字寫得很好,全部都消失了,雪太大了。”

虛詞不虛,一個“俱”,天地萬物都在肅殺嚴寒中,張岱卻偏偏冒寒獨看雪,奇也,痴哉!

“老師,我覺得‘鳥’字寫得好。”還是那個最愛思考的男生,他站起來,紅着臉,急切地説,就像窗外最伸展枝條接住陽光的小樹。

鳥?我從來沒想過這個“鳥”用得妙,心裏小嘀咕了幾秒,鎮定了下來,説:“你説説看,‘鳥’字好在何處?”

“古人詩句當中,經常有鳥的,往往是寫悲傷的心情,而作者此時説人鳥聲俱絕,也是很寂寞的,有淡淡的憂傷。”

他説得從容不迫,我聽得無限羞愧。“恨別鳥驚心”,“千山鳥飛絕”,“春山一路鳥空啼”都是悲調傷心,雖然也有“鳥鳴山更幽”的清淨,有“處處聞啼鳥”的生機,有“飛鳥相與還”的温暖,但能在極短時間,聯繫閲讀積累説出如此個性化的理解,真是難得。

我狠狠地誇獎了他,也狠狠地捶打了自己。差一點,就錯過如此精彩的解讀。

學生,是聰明的,永遠不要忽視他們的閲讀潛能!

“老師,這個‘聲’我覺得也很妙!”

被激發了,優秀是會傳染的。“天與雲與山與水”,這一波波的,課堂上分明也在“與與”相連。張岱妙就妙在不從視覺寫大雪,而通過聽覺來寫。你看,“湖中人鳥聲俱絕”, 冰天雪地、萬籟無聲,這是怎樣的森然寒意?大雪三日,湖山封凍,人、鳥都瑟縮着不敢外出,寒嗦得不敢作聲,連空氣也彷彿凍結了。只寫聲,不寫影,萬籟無聲誰能知,這無聲中仍有人在,這“獨”就有了着落,如此,就巧妙地從人的聽覺和心理感受上寫出了大雪的威嚴,作者異於常人的閒情雅趣、孤獨憂傷也就可窺一斑。

“那同學們,這一句‘聲’字去掉,改成‘湖中人鳥俱絕’,你覺得怎麼樣?”這隨機一問,課堂上也是人鳥聲俱絕,學生們都開始沉醉在張岱的文字裏,想那無邊的雪夜和那精緻高雅的品性去了……

俱絕,俱絕,讓學生個個痴於文字,走向精彩,這絕,就成了課堂之美。

“曾經有一個閃亮的教學點擺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語文教學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給我一次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細節説三個字‘抓住你’,如果非要在這份執着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再精緻的課堂都會留有遺憾,回顧《湖心亭看雪》這一課,我總會追悔我的一個小小的閃失。

師:這是張岱寫的一篇小品文。這篇文章很了不起,歷來為人稱道。大家讀後想想,文章寫了什麼。

(有生説寫了西湖早上的雪景)

師:西湖雪景。早上還是晚上?

生:早上。

師:沒有註解,有個關鍵詞不懂了。“更定”是什麼時間?(有學生説“深夜”)初更以後,晚上八點左右。現在我們再來找找看,《湖心亭看雪》這篇文章直接描寫西湖冬夜雪景的句子是哪些。張岱寫西湖夜雪景,是從哪一句話開始描寫的?

學生有疑,教師答疑,然後直入文本寫景佳句。讀讀這段實錄,可能大家都覺得很順暢,我在上課現場卻是痛心萬分。初一學生,完全沒有註解的文言文,所以説成了“寫西湖早上的雪景”,我呢,順勢給解釋了一下,學生就懂得了是晚上八點左右張岱去看西湖雪景了。“沒有註解,有個關鍵詞不懂了。“更定”是什麼時間?初更以後,晚上八點左右。”這話一出口,我就懊悔連連,天啊,我放過了一次極佳的教學時機!我為什麼要那麼快地告訴學生答案呢?我不應該順勢給答案幫助理解,而是要捕捉住課堂上這個稍縱即逝的教學時機,發掘這個很有價值的語文閲讀信息,順勢轉化教學思路,生成別樣的精彩。

課堂是鮮活的,變化的、動態的、生成的。“課堂應是向未知方向挺進的旅程,隨時都有可能發現意外的通道和美麗的圖景,而不是一切都必須遵循固定線路而沒有激情的行程。”(葉瀾教授語)我們可以嘗試着重組教學,當學生説是早上的西湖時,如果我不是順勢而答,而是順勢再問,抓住並利用這意外的生成資源,課堂就有可能是更有生機的智慧場。

這樣,教學可能是這樣的:

師:這是張岱寫的一篇小品文。這篇文章很了不起,歷來為人稱道。大家讀後想想,文章寫了什麼。

(有生説寫了西湖早上的雪景)

師:西湖雪景。早上還是晚上?

生:早上。

師:你是怎麼看出是早上的西湖雪景的?

(生回答)

師:有不同意見的嗎?

生:老師,我覺得是晚上,作者是晚上去看西湖的雪景的。“更定”應該是晚上的時間。

師:説説理由。

生:湖中人鳥聲俱絕,西湖是個美麗的地方,杭州又是繁華之地,即便大雪三日,白天還是遊人不斷的,怎麼可能是人鳥聲俱絕呢?

生:擁毳衣爐火,我覺得更像是晚上吧。

師:還有更有説服力的嗎?

生:老師,你看,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影子了,這些景物隱隱約約,白天的話是很清楚的,視線沒有那麼朦朧的,都是瞭然的。

師:不錯,能從景物的特徵去思考。還有嗎?

生:文章説張岱自己是獨往湖心亭看雪,白天是做不到這個“獨”的。

生:還有,莫説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若是白天去,這個“痴”顯然不夠味。

……

你看,這是多有意思的爭論!

語文課堂最應是靈動的,學生爭疑比教師釋疑更有價值,讓學習自由地自然地發生,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這個“解惑”要掌握好火候,掌握好時機。課堂教學不是簡單的知識學習的過程,而是師生共同成長的生命歷程。學生説是早上,就讓他説説早上的理由,然後撩撥學生去論去探討,在討論中、研究中來深化我們對課文的理解。你何樂而不為呢?

那一剎那,我暗自心疼。

好多課,我都是在瞬間被閃失擊中,電光火石中,悔恨迭迭。有價值的生成通常發生在言語和文化的來回碰撞中。語文課,就這樣鍛鍊着我,讓我一次次走向更遠的思索。我們不能抓住所有的亮點,但一定要減少悔恨的次數。優秀,不是因為你的出色,而是因為你能及時發現並拯救你的不出色。痴心於教學的人,一定會看到模糊在課堂上的自我,願得痴心融課堂,我們就是這樣在教學的激流中拷問、碰撞,幾個來回,把自己摔成光亮!

痴出語文天地長,這種感覺,我希望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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