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詩在明亮的日子裏

明亮的日子裏，雪還在下（組詩）

☆當我夢見北方的山嶺

當我夢見北方的山嶺，昨夜的雪花

靜靜飄飛，漂游在南方天空

最先棲落高聳的樹梢，往下，再往下

依舊沒有飛臨我敞開的窗台

靜靜地落到屋檐外的枝椏

葉子伸出那麼多手，托起涼涼的雪

六個花瓣，不分哪一瓣先行停靠，雪花側身躺下

像是回到家裏。我的窗外，樹葉一身潔白

連光滑的樹幹也掛滿雪花

陣列在白茫茫的草叢之中，舒展枝葉

春天可能到了，不等天亮，春天打着車燈趕來

我的園子裏，不分品種的.蔬菜和花木

一樹一樹地開滿雪花，不在乎我的冷暖

怒放着明亮的花，花影投在濕潤的地上

☆垂柳籠着河岸

垂柳籠着河岸，黃綠色的柳絲

拂在水面，俯身探望水中的影子

深處的銀絲在波光中晃動，其實，它們就在身旁

一直向上伸展，伸到空曠的天上

多麼寂寥！當雪花停止飄飛

天空一派混沌，沒有云彩、沒有水藍的背景

鴿子三三兩兩，不再成羣盤旋

如果口中持續呼出熱氣，體温會漸漸下降

立在紅楓橋頭，我也俯身探視水中影子

手拂欄杆上的積雪，冷暖之間，感受血脈的湧動

和橋下河水一起潺潺流淌，我望見細浪如笑

另一側，水中沙洲，積雪緘默

像一羣白鶴，找到了自己的巢穴

無視我的聯想與憂慮，將錨紮在冰涼的水底

☆樓內小街

樓內小街，低矮的涼柵積滿雪，傾斜、明亮

我不再盲目撞上去。咬一口燙手的蕎麥烤餅

不經意間，錯將一串冰柱認作喜愛的飾品

“終於下雪了，就把這串玉墜贈給你！”

摘到手中，我虔誠感謝上蒼的饋贈

有十年，雪花無情，同時光一同西去遠山

我的內心蒼茫，無以透視日常生活中的光彩

甚至以為，深夜裏，坡地的松木也會停止生長

一道拱門，好像隔開兩個世紀。樓外大街一再擴展

延伸、轉彎，我聽從紅黃綠燈，停停走走

像秋日落葉，輕飄飄，隨風起落

而更輕的雪花，如此安然

平坦處，能鋪成一方豐盛的廣場

當無以立足，我看見她懸在崖上，潔身如玉

☆恍然間，大雪紛紛

恍然間，大雪紛紛

雪片並不只朝南方飄蕩，如此率性

甚至藉着風勢，縱身雀躍

草地趨向平緩，我無以找到大雪落腳的印轍

雪花不落在陰暗之地，雪花落處

我看見荊棘保持自己的鋒芒，桀驁地刺向空中

積雪厚厚堆積在公園長凳上

同時染白了長凳靠背上的每一段欄架

有一些平凡的背影曾經像雪一樣停滯公園

他們的歡笑與悲憫，像雪片一樣

靜靜地落下，然後，次第無聲地消逝

我着迷於踩在雪地上短暫的沉落

左一腳、右一腳，像企鵝趔趄

降低之後，踩在硬梆梆的大地，穩健，自如

☆不老的秋天

不老的秋天開放在嫩黃的枝頭，戴着潔白的絨帽

我怕她暖化了這寒風習習的冬天

午時的雪花，在午時的空中兀自飛舞

積雪不加厚也不要減薄，像我凌晨增加的衣裳

不捨得減少一件，好讓氣温再冷一些

雪片再大，北風更緊

任憑大地深處的熱浪，以及秋天積蓄的湖水

不急於融化連綿不絕的落雪

我還讀北國雪地的字母，那些捲曲的雪絨花

飄在案頭温暖的紙片上也不消逝

那些喝烈酒的水手，砸開冰層緩緩觀賞歸鄉路上的雪景

天氣見暖，在金黃的秋天與嫣紅的春日之間

我需要怎樣的憂鬱，怎樣的歡欣？才可以喚得鵝毛大雪

還需要怎樣的惆悵？在雪花細瘦的午時

冀星霖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