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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霧月牛欄》賞析

遲子建《霧月牛欄》賞析

當代女作家遲子健的文學作品一直以温和中透露人性美的特徵享譽文壇,其短篇小説《霧月牛欄》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下面是小編幫大家整理的遲子建《霧月牛欄》賞析,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在當代文壇上,有一位北方黑土地孕育出的歌者,她的作品始終飽含着對黑土地、原野、鄉民的愛,她就是遲子建。遲子建一直以其細膩的筆觸關注着平凡百姓的苦難與艱辛,在其獲得魯迅文學獎的短篇小説《霧月牛欄》中,她將創作視野聚焦於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生活苦難之上,揭示了其人性被縛的悲劇。這種人的不自由狀態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人將自己囚困起來,繼父和寶墜便是如此;其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猶如囚徒之間相隔的牢籠,無法實現心靈的溝通。牢籠使人與人之間走向陌生化,愛與被愛能力的趨於喪失,而霧和牛欄都是牢籠的象徵。本文從這兩方面探討了遲子建短篇小説《霧月牛欄》的審美價值。

一、人性的自我囚禁

人的不自由狀態,即人性被囚的困境,首先集中體現在繼父身上。繼父壓抑自己生而為人的自然屬性,對“性”保持着剋制的態度,只有在霧的掩飾下才能稍感輕鬆。但即使是有霧,也被繼子寶墜發現了自己的媾和行為,並且聽到了被寶墜形容為“牛倒嚼的聲音”。封建傳統思想在繼父的內心作祟,性事被寶墜發現已令其難堪,而這種事被天真的寶墜用來與牛的行為相提並論,更是無情地擊碎了其作為父親、長輩固守的威嚴。在氣憤之下,繼父向寶墜揮出了老拳。但這一拳不但沒有換回他的威嚴,還擊碎了一家人的幸福,最終直至他付出生命,也沒能償還這一拳造成的罪孽。在這場悲劇中,繼父同時擔任着審判者和被審判者的雙重角色,他必須陷在審判和自我審判之中飽受煎熬。

表面上,繼父的一拳是導致整個悲劇的直接原因,但造成悲劇的實質,是囚禁繼父的封建傳統思想道德。而這種思想道德已經內化為繼父的潛意識,從這一層面來説,繼父的被囚是一種自囚的狀態。這種自囚典型地表現在三個方面。其一,對寶墜的忌憚。睡在一鋪大炕上的寶墜如同這個屋子原來男主人的影子,使繼父始終無法釋懷,其內心隱隱有傳統思想中“奪人田地、霸人妻子”的不安,所以無法視寶墜如己出。其二,對寶墜揮出的老拳,完全是封建家長的作風。對於寶墜的行為,他因氣憤頭腦發熱就動手打人,給人一種“長輩教育晚輩”天經地義的感覺。其三,這一拳將寶墜打傻,繼父亦追悔莫及,他盡其所能來照顧寶墜。這正符合傳統思想道德中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準則。由此可見,傳統思想道德在繼父的腦海裏根深蒂固,這既造成了他揮出一拳的事實,也註定了他終其餘生的贖罪。繼父的自囚是造成整個悲劇的深層原因。無論繼父如何付出,寶墜依然痴憨。因此,寶墜對繼父的冷漠與心理的抗拒實則宣告了繼父努力的失敗。

其次,人的自我囚禁還體現在寶墜身上。寶墜的自囚與繼父不同,他是被動選擇的結果。繼父揮出的一拳將他打倒,而他的腦袋撞到了牛欄上,導致了他的“痴傻”。寶墜的“痴傻”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痴呆,而是他自我封閉的結果。他的“痴傻”保留了人的自然屬性,而脱離了人的社會屬性。住進牛棚的他成為了一個自然人,與感情相關的東西,如繼父的拳頭和母親的責罵,都被他拋棄。但是他能記住親生父親教給他系梅花扣的方法,還能記住繼父教給他牛有四個胃的道理,説明關於自然知識,他還具有一定的學習能力。遲子建有意這樣安排,其實是在明示讀者,寶墜在自然層面是個完全人,只是在社會層面是個痴傻。

寶墜在社會層面上的痴傻,是其自我囚禁的結果。在被擊倒後,他的自囚狀態是一種被動的狀態,但也不是完全的被動。從寶墜在自然層面上是完全人,以及他具有的學習能力、記憶能力,我們有理由猜測他對傷痛的忘卻是選擇性記憶的結果,而這種選擇既有寶墜出於自我保護的目的,也有善良的他主動丟棄這些記憶的原因。寶墜雖擺脱了人情的枷鎖,成為一個自然人,但同時也失去了感受親情的能力,其自然人的自由狀態其實是一種自囚狀態。

最後,寶墜娘與妹妹同樣處於不自由狀態,家庭的概念將他們維繫在一起,但卻仍然改變不了人與人之間的自我封閉。寶墜娘因無法理解丈夫的“無能”,而痛苦不堪。雪兒也同樣因為沒能獲得父親公正的愛而對寶墜充滿怨恨。她們痛苦,卻並未去了解造成這一困境的根源,而只是單純地將這種不解轉變為埋怨與敵對的態度。這種自囚狀態直至家裏發生了重大變故——繼父去世,才有改變。

二、自囚悲劇的蔓延

在《霧月牛欄》中,遲子建不僅揭示了個體自我囚禁的悲劇,也向人展現了這種悲劇所造成的羣體性效應,即繼父的自我囚禁,不僅造成了其個人的命運悲劇,也是導致整個家庭常年生活在陰霾之下的直接原因。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猶如囚徒之間相隔的牢籠,無法實現心靈的溝通。人的生命狀態亦變得扭曲。

首先,繼父的自縛造成了家人之間的陌生化。在《霧月牛欄》中,自從繼父因誤傷寶墜而被縛罪責後,人與人之間便慢慢變得冷漠與陌生。精神上的隔絕使他們成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然而,人與人的漸趨陌生並不在於其內心的冷漠,反而在於他們對生活的熱切渴望。在遲子建的筆下,人與人之間的精神隔絕造成了人的欲求的無法滿足,使生命變得殘缺與畸態。她們渴望愛,卻得不到愛。寶墜與雪兒之間幾乎看不到任何手足之情,在寶墜眼裏,雪兒只是一個在繼父病倒後,代替繼父給自己送飯的人,雪兒蠻橫的態度也沒有讓寶墜感到不自在。雪兒因父親對寶墜的偏袒而將自己的怨氣發泄在哥哥身上,生活中從來不叫其“哥哥”,可見兄妹之間的冷漠與隔閡。

繼父因為自己的罪孽而否定自己的同時,也無法像以往那樣面對妻子。在他眼裏,與妻子的親熱、雪兒的降生都或多或少與寶墜的痴傻有關。因此,繼父無法成為稱職的丈夫,更難以履行作為雪兒父親的責任。寶墜娘面對丈夫反常的變化既無法理解,又心懷怨恨,通過謾罵來發泄不滿,以不修邊幅來麻木自我,放棄生活的激情。繼父對寶墜是單方面的愛,得不到寶墜的迴應。寶墜對人產生恐懼,習慣於與牛生活在一起。寶墜與母親的關係也變得冷漠,親情在他們之間已名存實亡。   

其次,陌生化導致愛與被愛能力的喪失。表面上看,繼父對寶墜的愛與關懷無微不至、令人感動,但這種愛實質上是一種畸形的愛。這種愛過於偏激、孤注一擲,體現為一種扭曲的狀態。繼父的這種愛以剝奪妻子、女兒被愛的正當權利為代價,繼父對寶墜越好,付出的越多,反而使本該血濃於水的親情陷入支離破碎的境地。因此,繼父在傷害寶墜之後,便喪失了愛的能力。在寶墜身上,愛與被愛的能力同樣在其痴傻後喪失了。繼父的努力親近反而增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寶墜全然不能理解繼父對他的種種的好。即使繼父快要死掉他也沒有悲痛的感覺,他仍然只關心自己的牛,對待母親要求他感謝繼父的養育之恩,他的回答是“他都要死了,謝他,他也記不住”。對於妹妹的悲傷他同樣報以冷漠的迴應,“你又不死,你哭什麼”。寶墜的痴傻使他隔絕了與他人之間的社會牽絆,無論繼父怎樣付出,他也無法體會到這份感情的`厚重,他那些看似冷漠卻直白真實的語言更是刺痛了繼父的心,也讓母親和雪兒既氣惱又無奈。

最後,在遲子建筆下,霧與牛欄是繼父內心罪惡感的外化,也是人性囚牢的象徵。直到繼父的死亡,霧與牛欄的陰影才從寶墜一家的生活中消失。因為鄉間“每逢六月,霧就不絕如縷的飄過來”,所以六月在這一帶被稱為“霧月”。而每逢霧月,閒適的時光加上適宜的氣候,使鄉間的男女春情勃發,繼父與寶墜娘也享受着美好時光。但霧卻無法遮住寶墜的眼和耳,霧月裏悲劇發生了。霧蒙在了寶墜的腦海裏,也給一家人的生活蒙上了一層陰影。繼父心頭的霧同樣揮之不去。每當霧月,繼父都會因為那次意外而倍加自責。那白色的霧象徵着他給自己安置的囚牢,也預示了其死亡的悲劇。

白色的牛欄在作者筆下也具有了深刻的象徵意義。寶墜撞在白色的牛欄上而變得痴傻,因此牛欄也成了罪惡的幫兇。牛欄與霧一樣,橫亙在繼父的生命中,倔強地存在於繼父所無法逃避的現實生活中。牛欄猶如其罪行的鐵證一般,時刻提醒着他的“罪孽”,像“猙獰鬼的長而尖的利牙”。這些“眼睛”更是不斷地提醒着繼父它們曾經目睹過的一切。

寶墜繼父的死亡將一家人的囚牢砸碎,霧與牛欄的陰影亦被揮去,人性也獲得了復甦。事實上,人從本質上渴望着愛與被愛。寶墜對待牛細心的照料,與想到花兒“要是摔倒了,肚子裏的牛犢也會跟着疼”的事實,體現出他具有愛與被愛的能力。只是這種能力從人牛之間無法移植到人與人之間。雪兒與寶墜娘也是一種因愛生恨的“報復性”反應,隨着繼父的死,兄妹之情開始復甦,寶墜娘也對寶墜更加呵護。母親不再暴躁,不但趕走了視寶墜為眼中釘的李二拐,而且天天摟着雪兒睡覺,還幫雪兒捉頭髮裏的蝨子。可見,母性在她的身體裏被徹底喚醒了。同樣的,雪兒也主動承擔起照顧寶墜的責任,而且親切的稱呼寶墜為哥哥,説明兄妹的親情也復甦了。

綜上所述,在遲子建的小説中看不到流行小説的庸常瑣碎、迷宮建構, 也從未讓讀者像昆蟲似的去觀察被分割得支離破碎的世界,用心靈的眼睛去注視平凡百姓的艱澀歲月是她恆久不變的創作基調。《霧月牛欄》中,遲子建以其細膩的筆觸揭示了社會底層小人物人性被縛的悲劇,但悲劇中又孕育着希望。繼父的死將人性的枷鎖砸碎,母親和雪兒繼承了繼父的愛,並糾正了其中的扭曲因素,使愛變得正常,給人温暖的感覺,而這樣的愛也得到了寶墜的迴應。霧月過去,牛犢的茁壯成長帶來無限生機,也帶給讀者無限的希望。

標籤: 賞析 牛欄 遲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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