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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里的往事散文

隧道里的往事散文

從公園到學校之間,有一條廢棄的鐵路隧道。通常,往返公園與學校,我們會倒幾趟公交車,或者徒步穿過另一條人來車往的隧道,若有閒情逸致,還可以緩慢地走過幾條大街小巷。別的人發現越過幾道圍牆,翻過一座山頭便可以到達,這條捷徑因為被人發覺,常常難以通行。我們突然興起探一探廢棄隧道的念頭,一行三人沿着生滿鐵鏽的軌道,走進雜草叢生的洞口。雜草高低不一,在陽光下競相展露身姿,有些枕木、碎石和鐵軌被它們掩沒,難以見到真容。

隧道里的往事散文

背後的亮光把我們的身影投向隧道深處,漸漸湮沒在前方的陰暗裏。我們有一種莫名的興奮,為難以預料的行程而有些忐忑。起初的路程還算輕鬆,有薄薄的光籠罩着,彷彿向晚的郊外,周遭寂靜,車馬喧囂被推向極遠處,只有腳步聲和偶爾的蟲鳴伴着荒草摩擦褲管的響動。

隨意的交談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停了下來,我們扭頭看去,來時的洞口僅剩一個薄亮的點,而前方一團模糊。再走一段,我們已完全置身黑暗中。前後都不見亮光。黑暗似乎有數不清的觸手,伸出來,攫住我們的喉嚨,拖延腳步,好象把時間也凝滯下來。我們機械地摸索着往前,希望儘快看到前方出口的亮光。受莫名的自尊驅使,誰也沒有輕易提出回頭的建議。但有一種懊悔的情緒在滋生,準備不足匆忙上路實在不是明智的選擇。可誰能預料得到呢?也許是一瞬間,也許過了很久,有人打破死寂,提議説説某些話題,結果響應激烈。李迫不及待地搶先説起來,像是要驅趕什麼。

“從小奶奶就跟我最親,好吃的都藏起來留給我,在外面被人欺負,她拉着我找人評理,瘦小的身軀居然發出那麼大的聲音。有時我會胡思亂想,奶奶要是死了,我將多麼孤單,又會怎樣地恐慌,哭成什麼樣子。那時我八九歲,常常問她老了、死了的問題,她總是笑呵呵地罵我淨瞎想。後來我不再問,只想快快長大,掙錢報答她。”“是啊,有時我也會這麼想。”“你現在不是長大了嗎?”我和王分別插話。我感覺王還扭了扭頭,也許是眼睛適應了黑暗,能隱約辨別出來隧道里細微的光和彼此的動作。“可是,奶奶等不及我就去了,”李語調有些低沉,“國慶節我請假回家,奶奶已被檢出癌症,到寒假,我再回去,最後陪了她幾天。我一直記得,從奶奶閉上眼睛,到我們把她送到墓地,我居然眼乾乾的,一滴淚也沒有。”李有了很重的鼻音。而我們都忽略了,隧道開始更加潮濕,陰暗有增無減。我們只是不約而同地想起,寒假過後返校,李好幾次用被子蒙起頭,牀鋪在顫動,起來後眼睛紅紅的。

氣氛一度陷入沉悶中。我們的腳步被侷限在枕木與枕木間,非常彆扭,比平常步距大卻比大跨步要短,但我們毫無辦法,不踩着枕木,也許便要陷入水窪或踢到小石子。我們努力按規則行事。“小雨終於答應和我約會了。”王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我們馬上知道,他是想用一種歡樂的開頭來驅散籠罩着的凝重。我和李緊跟着,調整情緒,用語言打擊他:“你們早就開始約會了啊,你別説沒有,天天拉着人家看電影,去第十餐廳跳舞,還到情人湖邊的樹蔭底下散步,誰知道你們還幹了別的什麼。”“不,不,不是那回事。我是説我們單獨相處,你們説的那些,總有別人在。”我們隱約看到他撓了撓頭皮,一起發出似乎心知肚明的“哦、哦”聲:“原來這樣啊,兩個人相處啊……”我們恨不得越描越黑。王呵呵傻笑着無言以對。陡然,王歎息了一聲:“為什麼不能早點認識她,離畢業就剩不到一年了。到時……”我們能感覺到,他對起未來的迷惘和不確切的情緒。就像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往後已不現實,往前仍是一團黑暗。

我問他們,要畢業了,有何打算。其實,我問出來,自己的心裏也沒底。但他們同我一樣,都是歎息了幾聲,然後沉默下來。耳朵裏只有陣陣呼吸聲和腳步聲,偶爾從不知哪個角落傳來低低的蟲鳴和急促的鼠叫。我説:“前幾天,收到在外打工的堂叔的來信,信裏傳遞出一陣痛苦和懊悔,後悔當初不認真讀書。所以,我覺得我們既然讀了幾年書,以後總會有用處的吧?”我能聽出自己聲音裏的不確切,就像我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走出這條隧道一樣。他們附和着,“也許,也許吧。”

一種莫名的氣氛環繞着我們,腳步是機械地往前。走在前面的李突然“哎喲”一聲,原來是沒踩準腳步,打了個趔趄。我極力向他看去,驀然發現,他的身影比剛才清晰了些。再走幾步,拐了個彎,我們不約而同地叫出來:“有亮光!”不錯,前方出現一抹朦朧的.光。

我們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追逐亮光而去,不管腳步的踉蹌,嘴裏嚷着:“快到了,快到了。”聲音顯得特別急切。可是,彷彿觸手可及的亮光,戲弄着我們,眼見着近了、近了,卻怎麼也走不到。這是一段交雜希望與失落的路程,希望在前方,若能一步跨過去,我願意選擇飛奔。當最後一步踏出洞口,忽然地,有一種涅槃的感覺擁緊了我。轉身面對來時的隧道,驚訝於自己居然走過來了。

時間一晃二十年,思緒穿越時光的隧道,從回憶裏打撈起這件往事,我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在看着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關於肥皂泡的臆想】

在一次無意識的發呆時,我看到了一個幸運的肥皂泡。它從塑料管一端冒出,膨脹、成長,被輕風託着,飄搖、升降,那麼輕盈多姿。它通體晶瑩透亮,反射着太陽光,赤橙黃綠青藍紫,它以它的身軀詮釋着太陽光的內容。它追逐着藍天之上的白雲,驕傲地向上衝,想要到達雲彩那裏。它顧不上看腳下的樓房、馬路,甚至製造出自己的那個小孩,它也看不上腳底的綠樹紅花,在它眼裏,在它心裏,沒有比上天更高的理想了。

我躲在高樓的一角,這個肥皂泡便撞入了我的眼簾,生命裏有許多東西便是這樣輕易地潛入人的視野。我發現,沒有人比我更無聊,去注視這個近乎縹緲的東西,輕若微塵,跡似虛無,不堪大用。路上行人俱各匆忙,無暇抬頭看到天空中有什麼變化,就算抬頭的,他的目光暴露了內心的思想,在氣候和風景裏流連。車輛總是急促地奔跑,它們過分驕傲,拿速度叫囂,用尾氣驅逐身軀,它們的身份是輕飄飄的物質所不能比較的。那個吹泡泡的小孩早就忘記它了,他已經把管子再次浸入肥皂水裏,深深地醮一下,拿起來,又吹出了一串串新的肥皂泡。

撞入我眼簾的肥皂泡顯得沒心沒肺,它被小孩拋棄在空中,它也拋棄了小孩去追逐風追逐雲朵。這是相互的,一經生成誰也不再理誰。我明白,一張水膜一團空氣,多麼的可有可無。漂泊是它的宿命,流浪是註定的,它只能在天地之間不停遊蕩,而不能停留。哪怕是片刻的停留,結局便是要消亡了。是的,就算是最温柔的碰觸,都可能導致它的破裂和消亡。我看到,那個小孩想把一個泡泡挽留,稚嫩的小手伸出去,想抓住它,還沒等他攥緊了,那個肥皂泡就化成一陣水霧,融解在空氣中。我甚至聽不到它碎裂的聲響。

幸運的肥皂泡,就這樣飄着,飄着,色彩變幻,晶瑩剔透,純潔無瑕,炫耀了自己的驕傲。它幸運,因為它順利地從管嘴生成脹大,並有幸在複雜的天空中飛翔了很長的時間。而它旁邊,它的同類們,有的未曾出世便夭折了,有的不如它幸運,撞上牆壁或欄杆而炸裂了。甚至,有些過於不知輕重的肥皂泡,憋足了氣想飛上天,想要觸碰蝴蝶的翅膀,想去撫摸鮮豔的花瓣,卻在驚豔的剎那芳華中揭開了生命的一角面紗。除了仍在空中飄蕩的那個肥皂泡,其它所有的同類,在小孩的驚呼和惋惜聲中,一個個破裂一個個消亡。

我注視着幸運的肥皂泡,心跟着它晃晃悠悠,有失重的錯覺。恍惚間,我覺得自己正跟着它飄搖,甚至我就是那個肥皂泡。當我把精神託付在肥皂泡上,我發現我找不到堅實的土地可以依憑,我找不到有力的臂膀可以依靠,茫然若失。我想叫嚷,我要放棄飛翔,但我的話只在胸腹間鼓盪,因為我清醒地發現,我還站着,而肥皂泡還在飄着,我似乎聽到它的嘲笑聲。

這個肥皂泡搖擺着,圓鼓鼓的,晶瑩剔透,在電線間在樹葉間在樓房間飄着,躲避着一切的危險。我知道它很辛苦,因為哪怕一顆灰塵的撞擊,於它都是致命的。肥皂泡飄過屋角,看不見了,我不知道,它會停留在何處,我也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消亡。

但我眼前一直閃爍着七彩的光,是晶瑩的球體身上反射着太陽的光。我看看時間,才發現僅僅過去不到一分鐘,卻感覺似乎已經過漫長的歷程。也許,於我,一分鐘是短暫的,於肥皂泡卻是漫長的。就像於宇宙,一年是微不足道的,於我卻是長長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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