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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經典散文

匠人經典散文

匠,會意字,從匚(fang),從斤(斧)。匚為盛放工具的筐器,而工具筐裏放着斧頭等工具,所表示的就是從事木工。匠最初特指木工,後泛指有專門技術的人。

匠人經典散文

現在回想起來,對於“匠人”一詞,其實是從我一開始記事起便已經有了基本的認識。那時候,小鎮還遠未被改革開放的浪潮所波及,鄉人們依舊沿襲着千百年以來的生活習慣,亦工亦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上雖清貧依舊,可與世無爭,閒時作工,忙時務農,日子過得閒適而安靜。

在這個清幽和靜謐的小鎮裏,土地雖不平曠,亦無良田美池桑竹,卻也是屋舍儼然、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倒也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而在這份靜謐裏,不知從哪條街巷裏冷不丁便會冒出“箍漏鍋——釘鍋來——”的吆喝聲,聲音低沉而嘶啞。細聽了那聲音,再循它傳來的方向望去,便能看到一行四五人皆着了黑色的粗布衣物一路行來。他們有的肩扛帶鈎鋼釺,鋼釺後面常會掛一兩口破鍋,有的就挑了一副擔子,也有持小錘、鐵板者,邊走邊有節奏地擊打着,而那個走在最後面的人,雖什麼也沒拿卻是一臉的神情黯然。他們一行人遠遠走來,若不是那嘶啞的叫喊聲標示了他們的職業身份,遠遠看去倒真像是一羣遠足的苦行僧。

小鎮鄉人把這些人喚作“箍漏鍋的”,他們憑箍漏鍋的技藝吃飯。他們遊街串巷,用那極具特色的吆喝聲招攬着生意,過着隨遇而安的生活。哪裏有生意,就在哪裏“安營紮寨”,隨處找塊兒平地弄幾塊兒石頭當凳子,鋪展開自己的工具,按各自的分工就忙活起來。

小孩子總是喜歡看熱鬧的,莫要説是他們將要展示的是神奇的補鍋技藝,就單單是那帶着異地口音的腔調,就能像磁石般深深地吸引我們的目光。看到他們一行人放下擔子,拿出各樣工具就地開始收拾那些個破鍋爛盆,我們便也不失時機地圍將了過去,想看看他們究竟如何將那些個爛鍋給修補好。

對於補鍋的具體程序,因為時間太過久遠,我記得不是很完整,只隱約記得,若是燒爛的那種簿鋁鍋,他們就將爛掉的那個鍋底用鐵皮剪子整個全剪掉,然後再用鋁皮重新做一個鍋底給裝上去。這種方法,他們稱之為箍。

具體程序就是依着舊鍋的大小,用圓規在鋁板材上畫出一個比爛鋁鍋略大些的圓,然後拿鐵皮剪給裁下來進行錘揲,錘出一個鍋底的模樣,再將舊鍋與新底相銜接的地方用錘子全都打出來一個互補的折邊,對摺起來後大小合適又互相咬合,之後就是進行錘打作業。匠人們用那種特製的小手錘一錘錘細細均勻砸過去,“叮叮噹,叮叮噹……”三下一停頓,一頓一轉動,細細密密地砸着,力度大小,憑的全是經驗。

一圈砸合,二圈錘實,三圈緻密。一番敲打後再拿起來用眼細瞄着,彷彿是一個大師在鑑賞國寶級的工藝品,細看後無紕漏才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放下鍋,喊小徒弟端碗水過來,倒進新箍出來的鍋裏,來回轉動着給修鍋的主人看。那來修鍋的女主人端着新箍的鍋來回轉動着試,細細看那箍補處是否有漏滲處,來來回回地反覆試着,確定不滴不滲後,便按約定好的價錢支付錢款,拎了鍋心滿意足地往家走去。

倘若是模具澆鑄的那種厚鋁鍋,有砂眼兒或是小破洞時,則可以直接用鋁鉚釘給敲打鉚好,用鋁那特有的金屬延展性來修補漏水部位,這種方式就屬於他們喊的“釘鍋”範疇。可要是那種鑄鐵鍋就比較麻煩,鑄鐵鍋因為是生鐵質地脆硬,不能敲打和鉚接,很多時候就需要用到爐子和坩鍋之類的東西熬化些鐵水來進行處理。

在修鍋的過程中,主要和細緻的工作都是師父親自;來完成。印象中,那些師父都很嚴厲,對於徒弟的一些失誤或是沒按要求來做,輕則訓斥,重則打罵,有時甚至直接拿起手頭上的錘子或是鐵釺打去。對於這樣的場景,看了不免讓人心生恐懼感。

回家後我將這師父拿鋼釺打徒弟的事情對母親説了,覺得這當師父的也未免太過殘忍了,母親帶着沉重的口氣對我説:“學徒,學徒,三年為奴,學手藝都是這樣吃苦受罪過來的!開始時,當學徒的都是當牛做馬,老師父們還都不教你,只有時間長了,看着你有耐心又本分好學了,師父才會把真本事慢慢一點點傳授。要知道,師父擔心以後徒弟學成了搶他們的飯碗,所謂的‘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就是這個道理,所以,當學徒不僅要忍辱負重、吃苦耐勞,還要忠實本份、聰明機靈,只有這樣,才能學到真本事。咱們莊稼人一輩子土裏刨食,過着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土裏刨食的日子,遇上年景不好,餓死人的事都有,可是,人家手藝人不一樣,靠着本事吃飯,一技在手,吃穿都有。正是看到了這點兒,窮人家才會想方設法把自己孩子託到有手藝的師父手裏,他們也知道孩子去了肯定要受罪的,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有哪個父母會不心疼?可他們是想讓孩子通過幾年的受罪,能給孩子一個光明的未來……”

我聽了,若有所悟,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些小徒弟們被師父拿鋼釺打都不敢作聲,默默地承受着被打的疼痛,他們已經把傷痛和尊嚴放在了一邊,只希望能早日學到手藝可以出去獨立謀生!

待我上五年級的時候,一直靠租房居住的我們家總算從生產隊批了宅基地開始建房。建房的材料我們可以準備,挖地基的土方活兒我們也可以自己幹,可要下地基紮根腳以及後來的壘牆這些事情,則必須是要請匠人的。這些會砌牆蓋房的匠人,就是通常所説的泥瓦匠,我們稱之為“老師兒”。

老師兒大多來自南鄉,一輛大二八自行車後架上夾一個破包或是蛇皮袋子,裏面裝着的通常就是一柄瓦刀、一柄石頭錘、一個泥抹、一個線墜,這幾乎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他們平時也是農民在家修理田地,可在農閒的時候,因為有會砌牆蓋房的技藝,就成了小有名氣的“匠人”,一年到頭倒也忙活不停。

這些老師兒不管給誰家幹活兒,管茶管飯都是最基本的,而且還得好吃好喝地伺候上,哪怕是你家平時只吃玉米麪饃饃喝玉米糊糊就蘿蔔絲兒菜,請老師兒來蓋房了,也得白麪饃饃粉條大肉燴菜給人家管上,唯恐人家稍稍有一丁點兒的不上心,給你窩工或是影響砌牆質量。每天連卷煙都得定量供上,就是某個老師兒不會吸煙,也一樣不能少給。工錢是已經提前定好的,老師兒的工錢每天十四五元,他們帶來的小工則是每天五六元。

蓋房子的時候,老師兒只負責砌牆,搬磚、和灰、抱石頭這樣的活計,都是需要小工來幹。老師兒要什麼,小工就得趕緊給供上,稍供不上就會挨工頭老師兒的訓。老師兒們幹上一陣子能坐下來喝口茶、抽根煙,而那些小工則要趁着這個空兒把老師兒一會幹活需要的灰給和好,將磚、石都給搬到指定的位置。那些小工幹着最苦最累的活,一天近十二個小時忙活着,卻得不到老師兒一半的工錢。這也讓小小的我得以最為直觀地看到,會手藝的老師兒與只會下苦力幹粗活兒的小工之間,他們在地位及待遇上真有着天壤之別。

記得在我們弟兄幾個在以後成長的歲月裏,父母常常會拿“學徒,學徒,三年為奴!”和“技多不壓身!”這樣的話來激勵我們,希望我們弟兄幾個能多學些技術,以便將來能擁有一技之長可以養家餬口,把小日子過得更好。對於父母的這些諄諄教導,我們幾個常常是一笑了之或是不屑於顧,從不曾放在心上,總覺得未來和成家立業離我們還很遠。

終究,我們兄弟三人誰也沒有成為學徒工,也不曾嘗試那些為“奴”的生活,自然也就未學到什麼一技之長。後來雖也都各自成了家,有飯吃有衣穿,可終歸是沒有立什麼業,都在辛苦地四處奔波着討生活。常常看到電視或是媒體上説到某某類專業技術人才特別吃香,月薪動輒上萬元,再想想自己每月那可憐的兩三千元工資,總免不了要好生羨慕一番,後悔自己當初咋就不知道好好學一門技術,也不至於今日看着他人拿高薪而豔羨。

待我從部隊退役後,因手頭無一技之長,擇業時又遇到了困難,幾多碰壁後總算謀了個到企業上班的差事,可面對着眾多的陌生機器設備,我才發覺自己的知識是多麼的可憐,但為了把這份工作幹好,只得從頭努力學起,別人休息睡覺的時候,自己認真地去觀察、去思考、去鑽研,遇到不懂的就主動地去問師傅,在實踐中不斷摸索着、總結着、成熟着。現在,我已經可以獨擋一面了,雖稱不上“匠人”,卻也能帶着一幫兄弟將本片區的工作幹得圓滿,我也就成為了片區的主心骨。當我帶領着自己的小團隊把一件件困難擺平的時候,內心就會生出些許的欣慰感。

然而,學無止境,未來的道路還很遙遠,各種不可預知的困難,會在前行的路上等待着我,但我相信只要我踏實肯幹、細心鑽研,匠人之路,離我將不會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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