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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的心情散文

土地的心情散文

一粒種子會在春天的雨露中破土萌發,一朵花會在秋天的陽光下盎然綻放,它們都是帶着最明媚的心情來到這個世界。而哪一粒種子和花都離不開大地的滋養。於是,我理所當然的認為,大地上每一種植物的心情映襯的都是大地的心情。它們依賴於大地而生,它們和大地心息相通,血脈相連。

土地的心情散文

而二十多年前,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是不懂得這些的。

十四五歲的我總是把一望無際的田野看做黑色的走廊,只要鑽進去,就別想囫圇着出來。站在比自己高几個頭的玉米地裏,抬眼望天,天只是被撕成一塊一塊的藍布條,凌亂、細碎,毫無美感。而土豆常常就栽在玉米地裏,夏天最熱的時候,就要把土豆全摳出來。那樣高那麼茂密的玉米地怎麼進?必須進,貓着腰進吧。一邊走一邊用胳膊擋着橫七豎八的玉米葉子,防止劃到臉。玉米葉子不長眼,無論怎麼躲閃,葉緣上的尖刺還是會無情地劃到臉上,胳膊上,留下一條條紫紅色的劃痕,火辣辣的難受。而摳土豆更是練腰板的活。蹲下身拔掉土豆蔓,哈着腰用?頭摳土豆,再繼續蹲下身從黏濕的泥土裏把土豆撿出來。總之,從始到終都別想歇一歇腰板,站着幹活。而最終把裝滿土豆的袋子從一眼望不到的頭的玉米地裏一袋袋扛出去,更是考驗毅力的苦差事了。你必須再忍受若干次被鋸齒一樣的玉米葉子劃傷皮膚的灼疼。好容易鑽出黑色走廊,站在地頭喘息的時候,就想,啥時能不把土豆栽種到玉米地裏,能在視野遼闊的田野裏播種收穫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所以,當語文課上老師教我們讀“秋天到,秋天到,高粱漲紅了臉,大豆笑彎了腰......”那首詩時,我總也不能按着老師的要求讀出歡快的語氣。我腦海裏反反覆覆想到的就是在密不透風的玉米地裏喂化肥,起土豆,走也走不到地頭的情景。一邊讀詩,我一邊就發誓,長大的我一定要走出土地,我絕不在這漫漫的黑色走廊裏度過我的一生。

那時候土地在我眼裏就是包袱,我時時刻刻想着如何甩掉它。

有一年夏天,老天爺似乎睡過了頭,連續一個月沒下一滴雨。玉米正是吐穗結粒的時候,沒有了水的供養,玉米苞裏只包着一些光禿禿的棒子。我們家種了旱田水稻,我是第一次看到本來綠油油的已經長到三尺高的水稻在三伏天裏變成了焦黃的顏色,好像點一把火就能着起來。大人的臉色整天陰沉沉的,在屯子裏見了面談論的必然是關於雨的話題。我不太關心這些,我甚至覺得那黃顏色在夏天是一種絕美的色彩。老天可以再睡些日子,苞米地的土豆長不大,自然就不用摳了。父親仍在繅絲廠上班,大一點的幾個姐姐已經出嫁,父親的工資養活我們家剩下的幾口人是不成問題的。

對於老天的臉色,對於土地的心情,我沒有任何擔心。當然我也不擔心我的學費。那一年,我考上了師範學校。我在心裏揚眉吐氣,終於可以不用再鑽長長的刮疼着臉頰的黑色走廊,終於可以在廣闊無垠的大地上看到湖水一樣澄藍而完整的天空了。

後來的日子我離土地越來越遠,再也聞不到莊稼的味道。我開始匍匐在書本里,也開始教學生讀那首《秋天》的詩歌。“秋天到,秋天到,高粱漲紅了臉,大豆笑彎了腰......”。我説,孩子們,要讀得歡快、活潑,讀出農人喜獲豐收的.愉悦心情。這些話都是語文參考書上明明白白寫的。我不知道孩子們聽懂了沒有,當他們稚嫩的童聲一遍遍響起的時候,我感覺他們互相攀比的只是誰朗讀的聲音更響亮,誰能按着老師的要求讀得更有感情。而我的眼前似乎真出現了一片無垠的田野,紅紅的高粱,金黃的大豆,粉嘟嘟的紅薯,水靈靈的蘿蔔......,五顏六色,在秋天的舞台粉粧登場。在詩中,我被這種大氣場的濃烈的色彩震撼,而其他的,我並沒有想得更多。

為人妻後,孩子尚小,我忙於上班,婆婆自告奮勇幫助帶孩子,同時她和公公在農村還種着八畝地。有些地是他們在邊角低頭後開墾的。兩個老人仔細,不但生活上省吃儉用,對待土地更是金貴。只要有一寸土,他們也會按下一粒種子,耐心地等待着秋天裏收上一捧花生或是豆角。

每年秋天,放十月一長假,我們自然要回農村幫忙秋收。丈夫是主力。婆婆家的地東一塊西一塊,種的大多是苞米。常常上午在家門附近的山坡上收割,下午就得走幾裏山路到另一面上坡秋收。我跟丈夫一年裏幹不了幾次活,拿起鐮刀揮舞幾下,身體便覺得要散架了,藉機喝點水,吃點瓜果,一歇息就是半小時。年邁的公公從不喊累。他趕着驢車把顆粒飽滿的玉米裝了一車又一車,樂顛顛地運到家裏。院子小,苞米堆的多,下腳的地方都快擠沒有了。看着小山一樣高的玉米堆,我和丈夫又犯起了愁。這麼多的苞米什麼時候能扒完呢?

第二天早晨醒來,看到院子里居然全是苞米苞,金燦燦的玉米堆成了另外一堆,摸一把濕漉漉的。我大吃一驚,這麼多玉米,怎麼可能?不會是田螺姑娘下凡幫忙的吧?我趕緊推醒還在貪睡的丈夫,告訴他這件事。他彷彿早就知道了一樣,説,“那是咱爸和媽一晚上沒睡覺扒出來的。我勸説也不聽。他們説趕緊扒出來別讓老鼠偷吃了。”我來到灶間,看到婆婆和公公在忙碌着做飯,有説有笑的,根本看不出熬了一夜沒睡覺那種疲累的神情。我要插手幫忙,被婆婆支到一邊了。

心情就在那一瞬間開始難受起來。趕緊來到院子裏,吹着清晨的涼風,裝作看風景。

四顧間,居然發現婆婆家院裏的苞米倉子有三個之多,兩個鐵製的,一個用苞米杆編織的。結婚這麼些年,我還是第一次發現。因為苞米倉是農家的一種必需品,因為幾乎家家都有,以往我並沒有過多的在意。只有一次,看到苞米倉的鐵條腿上繫着一串光溜溜的瓶子,不解地問公公是做什麼用的。他説老鼠太多,怕偷吃苞米,拴了光滑的瓶子,它就不容易爬到糧倉裏了。當時很佩服公公的聰明,這些辦法書本里是不容易找到的。

秋收差不多結束的時候,我和丈夫也要回城了。有時候婆婆會從古董一樣的老式坐櫃裏摸索出一張存摺,讓丈夫幫忙保管。

有一次我偷偷問丈夫,這一張折裏有多少錢呀?“六千或者四千!”丈夫説,“都是賣苞米的錢。一年裏就這些收入了!”

“再沒有了嗎?”我不太相信。

“再有就是咱爸打零工的錢。他那麼大歲數,找他幹活的人也少!”

丈夫接了存摺,常常並不會馬上揣到兜裏,而是逼着婆婆把家裏剩下的零用錢拿給他看。每到這時,婆婆就像做錯了事一樣,先是推脱着,只説夠用了,夠用了,不用操心。但發現實在拗不過丈夫,只得再打開那口老櫃,摸索一陣,翻出一個褪了色的小手絹,一層層打開,露出幾張大小面值不等的票子。丈夫只撇一眼,就更加不樂意了。

“就這幾百塊錢,一直花到過年怎麼夠?”他的語氣明顯帶着責備。“你們就這樣省吧,把身體省垮了,自己遭罪!”

婆婆還是陪着笑,解釋,再解釋。她説花不完的,平日裏花錢的地方也少。我卻知道,我上一次菜市場,一張老頭票差不多就沒了。丈夫熟悉婆婆公公的秉性,最終只能無奈地揣起那張存摺。

踩着山路,走在回城的路上,我忽然覺得婆婆給丈夫的那些存摺分明就是一張張土地的名片,記錄着土地最真實的心情。秋天裏,土地上長着一大片一大片黃燦燦的苞米,收穫在望,土地笑逐顏開,心情明媚燦爛;而婆婆公公把苞米收回家,裝滿一個糧倉又一個糧倉,曬一個秋天,一個春天,剝出顆粒賣掉,用苞米換出一張薄薄的存摺。那上面的數字雖然細瘦,卻足以讓年邁的婆婆公公喜上心頭,這絲快樂的心情莫不就是土地給予的嗎?

土地的心情,婆婆公公的心情,都帶着陽光,含着明媚,糾纏着,融合着,我似乎有些分不清彼此了。竟忽然想到要是讓婆婆公公來讀“秋天到,秋天到,高粱漲紅了臉,大豆笑彎了腰......”,又會是怎樣一番語氣,怎樣一種心情呢?

標籤: 散文 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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