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香爐峯的散文

剛來紹興就擬去香爐峯一覽勝景。孰料來此半載，我這一願望才實現。以前常説去，卻總是因各種原因未能去成。

這次妞一改往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作風，竟主動央求我去。我心知她是擔心我們接下來相處的日子不多，因此才寧願一反常態順着我。我聽出她語氣中的惆悵，卻故意説不想去，只想呆在家。其實她也知道這並非我真實意願。我只怕每次攜手同遊歸來後，彼此只剩朝夕相對卻無言的惆悵和鬱結。平素我們都不是愛遷就對方的人，喜歡故意拗着性子對彼此，彷彿這樣才有趣味。而一旦都願遷就對方，往往意味着我們之間將有距離，甚或是永遠的距離。

但我還是想去的，加上妞決意要陪我。如果我不去，我想她心裏也並不好過。

頭天晚上她和我商量好，次日早晨便擬出行。只是我賴牀不起，磨蹭到中午才出門。

還是初相識時的那輛88路公交車，還是那兩個靠後的座位。我們牽着手，妞靜靜地靠在我的肩膀，不多時就睡着了。一路我看着窗外，看着這些與我初來時一樣的景緻，心裏卻有説不出的感傷。倏忽時已半載，我們還未盡情享受歡樂，即將面對分離。就像漂盪的浮萍，偶然相聚，卻又要散開。

在市區輾轉幾圈，方才確定通往香爐峯的路線。時已過午，陽光亦逐漸黯淡，冬季的寒氣籠罩住一切。我們冷的瑟瑟縮縮，不過我的熱情未有絲毫減退。再看看妞，她似乎總是那麼一副不喜不憂的淡定模樣。

香爐峯在會稽山景區，連綿的山脈將它和大禹陵緊緊連在一起。站在山腳，遠遠的就能看到大禹的雕像矗立在山巔。可是我怎麼看，都覺得這個大禹塑像顯得傻乎乎的，就像個稻草人。且不管他，還是爬我的香爐峯吧。

剛進香爐峯的路口，就看到一位老奶奶和一箇中年婦女在兜售香。老奶奶大概看我們像善男信女，勸我們買香。我不信佛，遂婉言謝絕，不想這老人家忽的年輕了幾十歲似的飛奔而來，我一邊和顏悦色地對她説真不需要，一邊不敢放慢逃跑的速度。強買強賣，我一向敬而遠之。妞説上次她抽了個下下籤，這次想再抽一支轉運。我驚訝她竟也信這一套，就鄙薄了她幾句。她不屑地對我“切”了一聲，然後説的淨是些“就你脱俗，我就是俗不可耐”之類的話。看她嘟着小嘴，我拍拍她的肩膀，向她認錯。兩人又樂呵呵的向山坡走去。路右側的山上有塊很大的陵園。有不少人去掃墓。我建議妞陪我去墓地轉轉，她驚駭得幾乎要説我神經病。我便轉述李敖的話：“多去墓地走走可以幫人蔘悟生死。”腦海又憶起魯迅在墳前留影，李尋歡在墳前喝酒的'畫面。悲涼慷慨之氣教人難忘。可是她終究不願去，我也只好作罷。況且若真去了，也許我還會害怕。我一向自認是無神論者，卻總是害怕黑暗。怪哉！

沿着山路緩緩而行，不覺間已走到香爐峯山腳。輝煌的寺廟建築彷彿一道巨大的屏障擋在眼前，遮住眼前的青山。牆上寫着“越中佛國”四個金漆大字，字約一人高，雄健有力，豪邁大氣。我們買過票，順便買了一些零食上山，就當這是午餐了。

看着眼前正在修建的大殿，我又起了疑惑——號稱清淨之地的佛門，緣何總是修築的富麗堂皇，猶如富賈之家呢？是不是非此不足以表達對佛的敬重呢？看着大殿前的寶馬X6，更覺疑惑又增。不知若弘一大師——這個由富家公子轉身披上袈裟，從此忘卻塵俗，精研佛法的高僧復起於地下，能否為我解答？大殿前雖有從竹掩映，我看也難醫佛門之俗了吧。東坡所謂“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如今看來就像句笑話。

復前行，山路漸窄而陡，沒走多久，我們開始微微喘氣。我向來體力不佳，好在耐力極好。雖然眼前陡峭的石階和高聳的山峯讓我頓生“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之歎，不過我根本不怕爬不到山頂。我爬山的標準是：只要我看得到山頂，我就能爬到山頂。倒是妞，瘦小得跟林妹妹似的。大大的外套罩着她，驀地讓我想起契訶夫筆下《裝在套子裏的人》。走了一段山路，妞忽然止住腳步，無力的看着蒼天，長歎一口氣。看來她的確累了。而我的興致正高漲，不甘心就這麼停下，便一手攙扶着她，鼓勵她繼續往上走。這時身後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我回頭一看，清一色的姑娘，她們正叫着勁兒，互不相讓，看誰最快爬到山頂。

山腰有個亭子，妞實在是走不動了，便要求在此歇腳休息會兒。看她累得滿臉通紅，氣喘如牛，我忍不住笑了。我圍着亭子走來走去。雖是身處半山腰，然而回首下看陡峭的石級，心中還是有些畏然。再看兩旁高聳的青山，看遠處蒼茫的雲海，心裏又有説不出的愜意。這時，身邊走來一對母子，那位母親在其兒子攙扶下，吃力地爬着山。雖是滿頭大汗，看到我們時，卻是一臉笑容。她的兒子年紀和我相仿，戴着眼鏡，看去文質彬彬的。我會心地看着這對母子，為這母慈子孝的場面感動。看樣子，應該是兒子陪母親上山。想到自己，我不禁感到慚愧——至今我似乎還從未陪母親做過什麼事。如果她要求上山拜佛，要我陪同，恐怕我會以“信那個幹什麼”為藉口拒絕她。由此我想到無數個與母親相處的細節，仔細回想，我應該不止一次拒絕過母親微乎其微的要求，我到底在不經意間傷害過她多少次呢？也許只有她知道……

正亂想着，那幾個活力四射的姑娘休息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逐，離山頂已經不遠，她們決定這次一口氣登上山頂。我和妞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也正準備繼續攀登。只是這次連我都不得不借助石級上的欄杆向上爬，口中已是喘着粗氣。妞幾乎是被我架着向上走。石級既陡峭，又逶迤，像條巨蟒盤旋在山上。我感慨山高的同時享受着攀登的快意。幾步一回首，彷彿蒼蒼雲山都被甩在了身後。每當此時，腦海總會浮現出杜甫《望嶽》中的詩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山下的紹興城都被籠罩在蒼茫的雲霧中，霎時間塵世與我遠隔，身心都只融化在無邊風月中。此中樂趣，不足為外人道也。

所謂“行者常至為者常成”，不知不覺中，已到達山頂。寶殿雄踞于山巔，其後但見雲霧繚繞。見此情景，我忍不住讓妞給我拍照。眼前是輝煌的寶剎，身後是巍巍青山和雲絲霧影。妞嫌我太嚴肅，讓我笑，可是身處如此景緻中，雖心胸浩蕩，甚至想把酒臨風與青山共醉，卻總是笑不出來。大抵心中越是快慰，表現出來就越是平靜吧。

拾級而上，便來到了大殿的正門。其時香火正旺，一股煙味撲鼻而來，一羣善男信女正手執香火，對着殿前的香爐虔誠地作揖。旁邊另一羣人圍桌而坐，口中唸唸有詞，不知所讀是何經文。

這裏的寺僧竟少得可憐，我們圍着大殿走了一圈，便決定回去。好在我為登山而來，不是為拜佛而來。興盡而返，明智之選。

俗話説“上山不難下山難”。每下一個台階，我竟感到雙腿微微顫抖，無力支撐。與上山時恰成對比。這回輪到妞嘲笑我身體虛弱了。比起她的怡然自若，步履鏗鏘，我暗恨腿腳不爭氣。莫非真是行年奔三，身體每況愈下了？不管怎樣，山還是要下的，可不能讓妞看扁了我。

下山的路上，我們走走停停，不像上山時那麼急切。走在人多處，我故意親了妞一下，她竟羞得滿面緋紅。她又羞又氣，可是念在人多，又不好發作，只好眼睜睜看着我得意地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