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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福字的小鈴鐺兒散文

帶福字的小鈴鐺兒散文

一、

帶福字的小鈴鐺兒散文

第三場楊花雪浩浩蕩蕩飄起來的時候,夏天便真的到來了。

幸曼從婆婆家出來,站在小區的空地上,將頭昂得幾乎與天空平行。透過墨鏡和飛舞的楊花,她把目光拋得很遠很遠,遠得達到了太陽的邊緣,這讓幸曼覺得自己的心也被無限地擴大了。

中午的陽光不強烈也不温和,只在人的頭頂燃起一股小小的燥熱。四周都是樓房,一色青白的水泥面,色調半舊半新,幸曼感覺與她的心情恰好合拍。一切聲息皆消,連隔壁在建小區的塔吊都靜止在半空,紅色的長臂鑲嵌在藍色的天幕裏,鑄成一幅充滿了時代氣息的水印版畫。

小區裏的人都在家裏安靜地吃飯。吃飯自古是生存的第一需求。吃飯能安撫空虛的腸胃,能讓人忘記煩惱,能舒緩人的情緒。幸曼想起她的一位同事,她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會抱着零食吃,她能在吃裏找到心裏的平衡和寧靜。

幸曼想到這位同事,不由地咧嘴笑了笑,同事是位好脾氣的人,與她有着共同愛好,能讓她心生愉悦。

前方飄來一曲清亮的陶笛,是《故鄉的原風景》?是《天空之城》?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樂曲?想不起來了。幸曼在陶笛的悠揚中聽見一種迷茫的憂傷和別後相遇的輕快,她甚至還聽到了一種空濛的迷幻,這種感覺很美麗,美麗的音樂讓幸曼的心有點兒疼。她站在小區的空地上愣怔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側邊花壇上,有一簇月季盛開着,一朵兩朵十幾多,嬌豔豔的紅,比這初夏的陽光更熾烈也更温柔。幸曼湊了鼻子上去,一股子冷冷的香貼着鼻子鑽到了她的心裏,幸曼的心又説不出地美好起來。這花,這曲子,這美好的初夏,讓她想起了許許多多無關花草無關天空的事。

二、

幸曼清晰地記得三個月前的那一天,手機那頭父親慌亂怯懦的聲音。

“曼曼,不得了了,我把人給撞了。”一種大難來臨時的恐慌。

“人還活着嗎?”

“昏迷着,不知道能不能活,曼曼,這下我們家要傾家蕩產了。”

“你車子沒有買保險嗎?”,果真,他沒有買保險。

“你快到醫院來,傾家蕩產了。快帶錢來。”父親有點語無倫次起來。

短短的幾句話裏,父親一連穿插了好幾個“傾家蕩產”。她心裏生出一些憐,普通的家庭,日子得規規矩矩地過,哪裏經得起這樣的變故。但她到底是怨起來,一直讓他交保險,他偏不聽,執拗了一輩子。

“不交,車子到報廢年限了,要賣,買保險不划算。”春節回去時讓他續交保險,偏不聽。

“不買保險就別跑。”

“就在家門口跑跑,沒事。”

“沒事,有事你就慘了。”

“説什麼説,能出什麼事?”

這樣的對話被演練了好幾次,再説,他生氣了發火了,聲音拔高了幾十個分貝。六十多歲的人,做事不成熟,還不聽兒女勸。

正在錢包裏找銀行卡,小弟電話打過來,説傷者要立即轉到南京大醫院,他帶了兩萬,估計錢不夠,要立刻送錢去。

幸曼一時慌得手抖起來,急慌急忙地找鑰匙開抽屜,卻因為着急,鑰匙沿着鎖口啄了好幾下才找到鎖芯。一陣子亂翻,找出了一堆的銀行卡、透支卡、存摺,一個一個翻看,也不知道哪張有錢哪張是作廢了的`,急着腳一跺,將所有的東西一股腦撂進提包裏。急着轉身,急着跑出門,腳步聲與關門聲在她的身後同時倉促地響起。

傷者在昏迷中被送到南京。

最初沒敢告訴母親,等傷者從一場手術走向另一場手術後,母親才知道父親的事,雖然着急,但不幸中的萬幸:傷者最終脱離了生命危險,也沒有掉手丟腿。

在膽戰心驚中度過了兩個月,接下來的事是,父親開始四處籌錢,賠償患者的醫藥費、陪護費、誤工費以及後期的治療費等等。

幸曼知道父母沒有錢,家裏為了兩個弟弟的創業,連油罐子都蕩得乾乾淨淨還借了款。

“一直不出院,會不會訛詐我們?”幸曼問父親。

“他自己酒駕,事故中心鑑定他承擔三分責任,我們都答應不要他承擔責任了,他還好意思訛詐?”

“這説不定!有的人很壞!”

“應該不會,你文斌爺説他是個老實人。你們放心,他真要訛詐,我沒錢賠我就去坐牢,不會牽連到你們的。”父親用了沮喪而無奈的語氣。

父親説的文斌爺是本家外房的一個小爺爺,輩分大,但年齡比幸曼的父親還小許多。因為生意做得好,他成為家族中首富。

父親説,文斌小佬爺,你得幫幫我。

於是,文斌爺當了中間人,傷者的賠償價格終於定了下來。

父親又説,文斌小佬爺,你得幫幫我。

文斌爺説,我幫你出一部分,不要你還,但剩下的你自己想辦法。你出的事你自己必須得承擔責任,但這一句話文斌爺沒有説出口。

三、

父親把文斌爺的話重複説給幸曼聽的時候,幸曼覺得很羞恥,為自己這個失職的兒女身份而覺得羞恥。她是父母的長女,為父母分擔困苦,她責無旁貸。然而,在父親最需要兒女幫助的時候,自己卻幫不了他,眼看着他去求爹爹拜奶奶。

剩下的錢到底是幸曼跟堂弟做了口頭保證後落入了傷者的口袋。

幸曼開始失眠,為父親的事。

心裏憋了一腔的煩悶,想找個人訴説,只是想訴説而已。可是,卻不能跟任何人説。關係平淡的人不能説,説了得到的無非是一句不鹹不淡的詢問或者是漠然;關係好的人不能説,説了就有尋求幫助的嫌疑。也許會得到一兩句安慰,卻會讓人心生嫌隙,甚至會讓那些她珍視的友情蒙上灰塵。

幸好丈夫忙前忙後地支持她,在第一時間毫無怨言地將兒子的補習費、按揭房子的預備款全部給取出來交了住院費。對於丈夫的毫無怨言,幸曼最初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後來就覺得內疚覺得愧欠,覺得不安,於是,心裏的孤獨、生活裏的任性也就退敗下去。

四、

一團楊花落在幸曼的額頭上,她輕輕地用手捏起又輕輕地拂開,像推開一片雲,或者是與一片温柔和一片浪漫握了一下手。

這個青春不再的小個子女人在花壇前快活地蹦了一下。

叮朗朗。叮朗朗。幾聲鈴鐺兒的脆亮從她的制服口袋裏飛出來。

幸曼立刻安靜了下來,她將小鈴鐺兒握在手心輕輕地搖,像搖動早春的小太陽。叮朗朗。叮朗朗。多好聽呀。

小鈴鐺是税政股的吳股長送給她的。三年前,系統人員到北京清華參加業務培訓,她與嚴肅的吳股長分在一個房間。培訓期間某日休息,學員們自由活動。股長和其他幾人到景點去玩。幸曼不喜歡熱鬧,一個人呆在賓館裏。股長回來後,手中捏着這個小鈴鐺,説,幸曼,送你一個小鈴鐺,據説是被祈了福,願它能給你帶來吉祥幸福快樂!

股長是一位不苟言笑的大姐,她與幸曼平日裏沒有多少的交集。即使她們被分在同一個房間裏,她們也不多交流。

幸曼帶着感激的笑容接了股長手中的小鈴鐺兒。小鈴鐺兒有點像小金鼓,鼓兩頭紅底金字,各寫着一個飽滿的福字。鼓周身鏤空,為金色翠色相間雕花,裏面裝着一個小小的金色球鈴,小鼓兒一動,小球鈴在小鼓裏滾動,發出脆亮的聲響。

幸曼被這個帶福字的小鈴鐺兒驚喜了一下,心瞬間暖起來。

幸曼將小鈴鐺兒裝在隨身的包裏,煩惱的時候會拿出來搖一搖,感受一下被人惦記的温暖。三年來,因為被經常摩挲的緣故,小鈴鐺兒燙金的底色已變斑駁,但這絲毫沒有減少幸曼對它的喜歡。

五、

手心裏握着帶福字小鈴鐺兒的幸曼又一次想起了清明節時文斌爺説的話。

清明節,太陽好得出奇,幸曼在老家遇到文斌爺。

文斌爺五十多歲了,但歲月好像特別地善待他:依舊身材挺拔,依舊劍眉英目,依舊未開口已見幾分笑。

幸曼紅着臉跟文斌爺道謝。

傻丫頭,我是你爺爺,我幫你爸是應該的,道什麼謝?文斌爺笑着説。

“我爸一輩子不聽人勸,這次讓您煩神了。他借您的錢我以後一定替他還。”幸曼依舊紅着臉。

“你爸是個好人!”,文斌爺説,“因為什麼呢,我跟你説一件事。那是在三十多年前,我父親,也就是你的老太去世了。那個時候我們家很窮,我父母老來得子,他們一直慣着我,我二十歲了什麼事也不會做。你老太過世,我一下子就覺得家裏的山倒了,我母親因為傷心病倒在牀。那天一屋子的人,家裏嘈得很,我母親一個人躺在後屋裏,你爸在堂屋忙完後,跑到後屋去看我母親,坐在我母親牀前陪她説話,勸她要看開,你爸臨走的時候給我母親留下五十元錢。”

幸曼不插話,靜靜地聽文斌爺説話。

“你知道三十多年前五十元多值錢,我長那麼大可是沒有見過五十元錢的樣子啊,你無法想象吧。等我父親的靈柩上山後,我母親把我喊到牀前,她拉住我的手説,章才是個有心有情有義的人,你要向他學,將來有能力了要記得顧大家。這些年你文斌爺吃了一些苦,也掙了一點錢,有能力顧大家了,也算是兑現了我對我母親承諾吧。別怪你爸,他是個好人,當年那麼多的親戚,只有他想到了我的母親,想到了我們家的困境。話説回來了,我想,如果你爸有能力了,他也一定會幫我們老幸家的人。”

文斌爺説得很動情。

幸曼想,文斌爺一定想起了三十多年前他的父親他的母親。

六、

原來,壞脾氣的爸在文斌爺的心裏,卻是一種被歲月深藏的好。

清明節那天,幸曼心裏的鬱結被化解在文斌爺的故事裏。

楊花飛舞,陽光飛旋,小鈴鐺兒脆響。

走過清明季節的幸曼想,文斌爺在説她的父親時,他的心裏不知道是否也搖動着一隻帶福字的小鈴鐺兒。

標籤: 鈴鐺 福字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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