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科病房裏的男家屬散文

01

老媽生病，住進了市裏一家大醫院的婦科。

醫院人滿為患，就連過道里都住着病號。因為牀位還未騰出來，我們只好陪着老媽在護士站外邊等。

對面一個治療室的門開了，醫生走出來，大聲喊了幾次“某某牀的家屬！”坐在治療室外邊、一直盯着手機的男人才如夢初醒。醫生憋了一眼男子，交代他馬上去扶病人回房。

從敞開着的門往裏看，一個四十來歲的女子依靠男人的攙扶，艱難地從治療牀上下來，然後扶着牆，從房內一步步挪出來，再慢慢地挪向走廊盡頭的病房。

或許是女人的身體過於單薄，穿在她身上的病號服顯得空空蕩蕩的，褲子上還殘留一大灘的血跡。

走廊裏的男家屬都自覺地望向別處，女家屬則在小聲的議論。有人就感歎，做個女人真的是太不容易了！有人則忿忿不平，認為她的丈夫太不稱職，沒有把重病中的妻子照顧好。

02

終於有人騰出了牀位。老媽的牀在病房中間，門口和靠窗的位置已經住了兩個動完手術的病人，不妨就按順序叫她們1牀和3牀吧。

1牀大約四五十歲，看起來十分虛弱，我們進去的時候，發現她頭髮凌亂，眉頭緊皺，似睡非睡地躺在牀上。旁邊倚牆坐着，鬍子拉渣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她的丈夫吧。

3牀則看起來要年輕許多，雖然身上插着各種的管子，人看起來也無精打采的，但仍無法掩飾其天生嬌美的容顏。牀邊有個瘦瘦高高的年輕男人顯得有些疲憊，只向我們微微一笑，又趕緊愛憐地望着病牀上的妻子。

把老媽安頓好，又出去買了一些日常用品，不覺已到午飯時間。一個還有一些稚氣的大男孩提着個飯盒匆匆走進來，把一串鑰匙交到1牀中年男人手中，又俯下身子輕輕撫去1牀額前的亂髮，柔聲問“好點沒有？”

1牀氣若游絲，聽不清她到底説了些什麼？而一旁的我卻有一絲絲的感動。在現在這些被寵慣了的九零後、零零後中，能如此用心對待長輩的孩子真的很少見到，他應該就是1牀的兒子吧。

父子間簡短地交流了幾句，父親便起身離開。男孩則打開飯盒，餵了母親一點湯，然後便坐到父親原來的位子，專注地看着手機。

3牀還不能進食，男人用熱毛巾給她擦了臉，再用棉籤蘸水幫妻子潤了潤脣，就自個兒端着盒飯悶聲吃起來。老媽之前幾天都沒休息好，這會也進入了夢鄉，病房裏非常地安靜。

突然，1牀那邊一陣吵嚷。男孩一改之前的輕柔，大聲嚷嚷“掛了那麼多的管子，那裏走得了?”

只見男孩把母親從牀上扶起來，卻一時不知怎麼處理母親身上的那些管子。3牀男人顧不得嘴裏還含着飯，急忙在那邊喊“先把牀搖起來！” 我看男孩根本騰不出手來，趕緊跑過去幫他把牀搖高些，讓1牀先坐一會兒。

1牀在兒子的幫助下堅持了一會，終究還是無法下牀，只好繼續躺着。兒子忙完又看手機，到了傍晚就被父親換了班。

3牀一直都是那個男人。興許是技術骨幹，男人一天要接好幾個來自單位的電話，每次都要詳細講解，遙控指點對方。

晚上，1牀開始咳嗽，護士要求她丈夫幫着拍拍背。她一夜不停地咳，不停地喊，整個病房都不得安寧。一夜沒睡的男人忍不住埋怨，“我自己都一身的病，還要來照顧你！你就不能忍耐一下？”? 見丈夫生了氣，1牀便不再作聲。

生氣歸生氣，到了第二天早晨，男人還是仔細地幫1牀梳理那一頭長髮，理順了再輕輕攏起來紮成一束。然後又幫妻子洗臉，穿襪子，再按醫生的要求幫其按摩下肢。

白天，1牀兒子又來換父親的班，母親輸液，兒子便又坐一邊玩手機。3牀男人則在看一部一天要播放好幾集的電視劇《我是特種兵》。

這天，1牀男人只送來了晚飯就走了，夜班也由兒子繼續值，他則轉為值白班。

才吃過晚飯，兒子就要求1牀躺下睡覺，1牀不肯，兩人又起爭執。或許是生病的人比較脆弱，也或許是對兒子缺乏信任，1牀擔心等她睡着了兒子會走開，就一直不敢睡，直到兒子一再保證，她才乖乖地睡覺。

不知是病情好轉了，還是心疼兒子，1牀這一晚上都沒有什麼動靜。兒子則是呼嚕震天響，一直到醫生來查房把他叫醒，他才很不情願地收起了小陪牀。

給1牀梳頭時，男孩也沒有父親那樣嫻熟和耐心，拿着梳子笨手笨腳地伐啦幾下，便無奈地搖頭“我哪裏會梳頭？” 胡亂地一把紮起了事。

03

老媽是個愛熱鬧又愛八卦的人，不出兩天就對同病房的兩家情況了有了大概瞭解，還用土話給我作了彙報：

1牀就住在市郊，男孩是他們的獨生子，21歲，在外省打工，因母親要住院手術，被父親叫了回來。

3牀家在本市下轄的一個縣，已經有了兩個孩子。為了這次手術，夫妻兩人都請了假，把孩子全部託付給了老人。

1牀可以慢慢下牀走動了，長髮在腦後挽了個髻，倒也不失優雅。她開始小心地在過道上來來回回走，她男人則一來就在她的病牀上呼呼大睡。有幾次護士來量體温，見是一個男人，都非常生氣。

醫生來檢查，發現1牀的傷口感染了，就狠狠的批評1牀家屬沒有盡心護理好，1牀和男人都默不作聲。

1牀兒子在跟母親談話時也是越來越大聲，有時甚至是吼起來，引得傍人都有些過意不去。

看着3牀男人每天盡心盡力地照顧妻子，老媽心裏便有了一杆秤，經常跟3牀講“你找了一個好老公！”還總是對3牀男人豎起大拇指，對1牀男人則不以為然。

1牀男人似乎對錢特別看重。買了兩瓶礦泉水回來就在那唸叨，“這水比我買的酒還要貴！”

頭天的'費用單一發下來，1牀男人又在大發議論，“不打針、不吃藥的，一天還要一百多塊錢，比我住賓館還要貴！”

還不顧老婆就在身邊，講老婆住院這幾天就花了一萬多，夠他累上半年了。大家紛紛寬慰他，説錢還可以再掙，病卻不能耽擱。

一提起孩子，1牀男人又是滿腹牢騷。説當初要是生個女孩就不會有那麼大的壓力，是個男孩，又要幫他買房子，又要幫他討老婆，真的是壓力山大。

老媽忍不住怒懟他，説別人都千方百計要生個男孩，你倒好，還嫌棄老婆生個男孩，真不懂你哪根筋搭錯了。

04

讓人納悶的是，不管男人説什麼，1牀從來不爭辯，好像説的都與她無關。要是換做別人，恐怕早就吵得不可開交了。

那天我無意中聽到1牀男人離開時，交代兒子晚上十一點半給他打個電話。兒子問“為什麼要那時候打？” “上班吶！我怕我睡過了點”，父親一如往常樣很不耐煩。

他在上夜班，難怪白天總是在睡覺。

老媽懼怕手術，所以一有空就纏着1牀問東問西，想要從別人的經歷中獲得一些借鑑。兩個人好像還挺投緣的，1牀給了老媽很多的鼓勵，兩人也從病情聊到了各自的家庭。

直到這時，我們才知道1牀的耳朵有些毛病，難怪她的兒子總要那麼大聲地喊叫，我還以為是“久病牀前無孝子”呢。

可能1牀也看出老媽對她男人頗有微詞，便主動跟老媽講到了她的男人。

1牀男人其實也挺不容易。妻子生完兒子後便經常生病，也幹不了重活，家裏還有老人，全家的生活重擔全部壓在男人的肩上。

男人沒什麼文化，年輕的時候倒也還能幹些掙錢的體力活，無奈收入總是趕不上妻子的醫藥費，也沒過上幾天的好日子。

現在1牀男人五十多歲了，精力已大不如從前，而且還患上了高血壓等慢性疾病，只能在一個小區當個保安，每月只有兩千多元，所以他從來不敢請假。

眼看着兒子已經長大，可以打工養活自己了，妻子卻又在這時候病了，手術費住院費估計又得兩萬多。

更可氣的是，他自己的身體也不爭氣。在陪妻子檢查時跑上跑下的，把自己也弄感冒了，吃藥打針花去幾百塊錢不説，妻子也沒有人照顧，只能把在外地的兒子叫了回來。

是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成年人的字典裏就沒有“容易”二字！

05

老媽的手術很不順利。醫生打開腹腔才發現，病症不在婦科，臨時又改變手術方案。

手術室的門一次次地被打開，出來的人卻都不是老媽，我們在外面度日如年。

因為要轉科，我們就提前回去幫老媽整理東西。1牀和3牀的家屬都圍了上來，關切地詢問：“怎麼一整天了還沒出來？”

一時哽咽着答不出話來，只輕輕地搖搖頭，指了指對面那棟病房。

就這樣跟1牀、3牀及她們的家屬告別。雖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接觸，但我已感覺到了他們的友好和善良。

祝福老媽，也祝福她的這些病友和家屬們，祝他們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