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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人優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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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聽爹孃説,他們一家人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個小城的。

年少時,秋生不止一遍問過爹孃,説好好的為啥來到這個地方。爹孃閉口不談。秋生再問,爹就拉下臉來説,小小的孩兒,懂啥,不該問的別問,瞎打聽!

見爹孃滿心苦衷,秋生便沒再問過。可是這個迷始終像一個毛毛蟲在秋生心裏挑逗着他的好奇。

秋生現在住的這個村,叫沙柳村,是這座北方小城中很小的一個村,不到三百口子人。村民多是沙姓,只有極個別的雜姓,就像秋生家,姓户,門户的户。乍一聽,彷彿整齊的莊稼地裏長出了一根雜草,格外扎眼。

事實確實如此。這個村小是小,卻住着當地僅有的少數民族回族,村裏人大都是回民。每年來村裏調研的、走訪的、慰問的,星月趕腳一樣來到村裏,一年總要熱鬧上好些天。

這些上邊來的幹部是帶着任務來的,主要是走訪回民,靠懷柔政策安撫這個地區僅有的少數民族,説白了就是為了保持地區穩定。

記得有一年,沙柳村所在的鎮,搞安全飲水村村通。這本來是一件利民的好事,卻惹出了亂子。

通到沙柳村的水有股怪味,口感不清冽,有點澀。水是全村的命脈,平時家用、澆地都是用這些水。水不清了,就是斷了他們的命根子。

沙柳村的村民不答應了,結伴到鎮政府上訪,堵門、掛標語、靜坐,要求政府限期解決問題。

當時這件事在當地引起不小的轟動,鎮政府、區政府領導坐不住了,連續幾天派上專人做工作,都沒有做下來。

羣眾要求重新鋪設管線,換水源,輸送合格的飲用水。這種要求完全合乎情理。很快引起了連鎖反應。沙柳村周圍的三個村羣眾也來政府反映飲用水不合格問題。事態進一步擴展。

為了安撫村民情緒,不引起深層次的矛盾,防止大範圍的村莊陷入恐慌,區、鎮兩級政府重新勘察,對輸往沙柳村的水源及沿路管線進行詳細的排查,發現水源地上邊企業林立,幾個工廠的污水直接排入地下直接導致了水質的不合格。

政府當即對企業作出處罰,責令停產整頓。區、鎮兩級政府投資重新接入新水源,包括沙柳村周圍的幾個村重新鋪設新管線,最終化解了這場由水引起的矛盾糾紛。

有了前車之鑑,上級幹部來走訪,排查化解不穩定因素便列入了日程。秋生全家都是漢族,又是外來户,獨樹難成氣候,自然將他們排除在外。

過年過節,帶着土特產來走訪的幹部,都是一頭扎進回民家中,問長問短,問寒問暖。凡是來到秋生家的,一聽秋生家是外來户,屁股沒坐熱抬腿就走人。

秋生心裏覺得不平衡,常常對爹孃抱怨,説,同樣是生活在一個天空下,長在一片土地上,同是一個村的村民,怎麼會有不一樣的待遇!

秋生的爹孃説,咱是外來户,老老實實呆着,隨大流就錯不了,不要強求太多,有的東西想爭也爭不來,安分種好自己的莊稼就好。

往往天不遂人願,秋生家這點安分的念想,隨着秋後一場綿密的雨,被秋風吹得四分五散。

那年,鎮政府要在沙柳村承包地上建設一個工業項目,説是市裏的重點項目,攤子大,投資多,佔地廣,幾乎涉及到村裏三分之一的農户。秋生家的承包地也在其中。

佔地先得補償。考慮到沙柳村有少數民族的情況,政府單獨針對回民户定了一個補償政策,補償標準比國家規定的補償標準有了大幅度提升。

鎮幹部分頭入户做工作,發放明白紙,宣傳有關政策,包括土地補償、地上附屬物補償、口糧補償等。

村民見有錢掙,年年按佔地畝數發放口糧,便紛紛簽字同意拆遷。村裏很少的漢族户,因為大多與本村回民通婚,這麼多年與村裏有着割不斷的千絲萬縷的聯繫,加上他們與回民户一樣在村裏還有其他承包地可以種,雖對政策不太滿意,也都簽了字,畫了押。

秋生家從外地遷來的晚,就是分了這一塊承包地。經村裏同意,為了種地方便,便在承包地的地頭蓋了幾間房住了下來。這次企業佔地,全部納入了拆遷範圍。補償政策與他們不一樣不説,還要限期搬出去。也就是説,一旦拆遷,房子沒了,土地也沒了。

幹部到了秋生家,秋生拉着臉不答應了,堅決不同意拆遷。秋生對政府來的人説,一樣的地,一樣都是這個村裏的村民,憑啥政策不一樣?你們不給個説法,我就不同意搬!

來的幹部説,國家對少數民族都有優惠政策,你看孩子上學、就業等,都是單獨制定政策,這個咱都説了不算,爭也沒有用。

看秋生一再堅持,並沒有退卻的意思。來人便説起了軟和話:拆遷了,讓村裏再給你們分一片承包地,找個地方蓋上幾間房,你看咋樣?

秋生説,拆的房子,佔的地,按照國家政策,自然要補給我們,走遍天下也是這個理兒。其他補償為啥不一樣,難道我這個外來户是後孃養的嗎?

來人看秋生是硬茬,軟硬不吃,便抬起屁股走人了。

等政府幹部走了,秋生的爹孃對秋生説,咱就別跟他們抬槓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到時候會吃更大的虧。

秋生犟脾氣上來了,説,以前我都聽你們的話,不説不爭,這次你們都聽我的。土地沒了,給稀鬆的錢,咱一家喝西北風啊。我就是要爭一爭,討個説法。説完,秋生把鎮政府送來的明白紙撕得粉碎,扔到地上。

其他户都領取了補償款,唯獨秋生一家扛着不簽字也不領。

市、區領導多次到鎮上聽取這個企業項目進展情況,並反覆説機會不等人,要求鎮上抓緊清理項目土地,確保項目按期開工

鎮政府幹部又多次到秋生家走訪做工作,秋生就啃一個理兒,説,政策和他們一樣,我就簽字搬遷。不同意,咱就各走各的道。

幹部説,你的拆遷款我們已經單獨以你父親的名字打了一個存摺,在鎮上放着,你們再考慮考慮,若同意就去簽字領取。

説完,就走了。

讓秋生做夢也沒想到的是,一夜之間,自己的家就沒了。

深秋的一天晚上,冷冷的風呼呼地吹着,聽得人毛骨悚然。突然,秋生聽見外面吵吵鬧鬧的,從窗子裏望去,看到一幫人正朝着自己的家走來,黑壓壓的一片。

一會兒,腳步聲中多了車輛輪子碾壓土地的聲音,警車拉笛的聲音,村裏的狗叫聲,全部攪在一起,打破了小村的寧靜,讓這個夜晚如同張着嘴的怪獸一樣猙獰可怕。

咚咚咚——砰砰砰——秋生家的門被砸開了,有幾個人來到秋生爹孃身旁,把他的爹孃架起來,亦步亦趨攙扶到村委辦公室。還有幾個人,不顧秋生的大聲嚷嚷和反抗,把他架到一輛車上,左右有人看得嚴嚴的,任秋生怎樣掙扎也無濟於事。

只聽到鍋碗瓢盆叮噹亂響的聲音,這些人把秋生家的傢俱清點後搬到村委辦公室。一些零碎的傢什,凌亂地扔在地上。有的碎了,有的扁了,有的.被扔到了院裏的一角。

隨後,一輛剷車揚起鐵臂,一下子剷斷了秋生家的屋脊。房子就像一個截癱患者,轟然倒地。秋生眼裏帶着淚,大聲喊,你們不能這樣做,這樣與土匪有什麼分別!!!

秋生的呼喊,很快被轟鳴的機器聲淹沒在濃重的夜色裏,像是一曲絕唱……

秋生父親氣病了,母親在醫院照顧。秋生臨時租了一個住所,安置自己的家。

從那一天開始,秋生便開始了漫長的上訪之路。

到鎮上,到區裏,到市裏……

遞出去的信,一摞摞的。如石沉大海,始終沒有回覆。

秋生到當地法制局反映,法制局工作人員説,過了行政複議期限不予受理。

到當地法院起訴,法院工作人員説,高院有規定,暫不受理有關拆遷的案件。到當地黨委政府反映,政府説,拆遷是符合有關政策的,讓他別再到處找了。

就這樣,秋生了為了討回自己的公道,來來回回折騰了兩年多,始終沒有結果。信訪部門把秋生這件事當作一般信訪處結了,不再重複受理。

事情終於有了轉機。

去年,中央出台新政策,要求法院必須受理羣眾的正常訴求,不能推卸。有干擾説情的領導幹部,一律記錄在案。

秋生看到新聞,如同看到了藍天。便動了腦筋,找了一個律師反覆諮詢探討。以爹孃名義起訴了當地鎮政府,控訴鎮政府超越權限拆遷。

當地法院受理了。一審的時候,秋生叫上爹孃一起去旁聽。法院一審判決鎮政府超越權限拆遷,系違法行為。

秋生一家勝訴!

走出法庭,秋生不顧爹孃的安慰,蹲在法庭門口,嗚嗚地大哭。兩年多的奔波勞累,兩年多的委屈,海水一樣湧上來,把秋生淹沒了。

這是當地第一起民告官勝訴的案件!

很快,當地鎮政府感覺下不來台,面子上過不去,反訴。市法院二審那日,秋生一家又來旁聽。

最終法院判決維持原判!

這次,從法庭走出來,秋生的爹孃也哭了。秋生望着法庭門口上方的國徽,眼裏溢滿了淚水。

鎮政府違法判決定案以後,秋生很快組織上訴,要求鎮政府對其家庭、人身、物品及精神進行賠償。這次,由於有了上次的違法判決,秋生一家很快非常順利地拿到了賠償。

政府為了公平和穩定,對當時沙柳村同秋生家補償標準一樣的農户,也追加了補償。

賠償完畢後,秋生並沒有作罷。提出訴求,要求對政府主要負責人和直接責任人進行問責。

當地紀檢機關很快便啟動了問責程序,分別對主要負責人和相關人員進行了處理。

秋生拿到補償款後,當地政府責成村裏很快為秋生安置了一個新家,重新分了一片承包地。

家雖不大,卻有着滿滿的暖。

秋生的娘説,孩子,你知道我們當年為啥從遠方遷到這個地方來嗎?也是因為官司。你爹與村裏合夥幹營生,賠了。可是村裏託了關係,找了人,讓你爹自己扛了。

村幹部在村裏到處説是你爹把錢昧了去了。村民們不明白其中的竅兒,説你爹黑了心。唾沫淹死人吶。那段日子我們全家抬不起頭來。你爹好面子,自己東挪西湊把錢還了。咱在村裏再也無法立足,恰好有移民政策,你爹便找了親戚託門子,才遷到這異鄉來的,做了異鄉人。

秋生望着窗外飄忽不定的白雲,心想:終有一朵雲是從故鄉飄來的,總有一朵雲是屬於自己的。

標籤: 散文 異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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