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1500字散文

小區二樓有個老人，終日坐在窗前，看風景。

窗前，有幾隻鳥雀嘰嘰喳喳的飛來飛去，她就目不轉睛地望着鳥雀；下雨時，她就看雨滴滴答答地從三樓的窗欄上跌落到二樓的窗沿上，也不知道能不能聽得清雨落的聲音；晴天裏，她也會往遠處望。而遠處被小區沿街的墩子樓遮住了，只能看到灰撲撲的水泥磚牆面，擋住了小區外的世界和遠方的天；沒什麼可看時，她就看花草，都在自己家窗台上。紅豔豔的開着，這兒一簇，那兒一朵。

我從沒有見她走出門過。所以，在小區裏住了六年，我不知道她長的什麼模樣，不知道她多大年齡。我很想知道她説話時聲音好不好聽，笑的時候嘴裏露出幾顆牙。儘管我充滿了好奇心，可是我依然一無所知。

每天早晨，常常曙色熹微時，我就匆匆忙忙上班。老人的窗口遮着窗簾，那裏面的世界我無從知曉。等我下班回來，又常常日暮西山。我會看到老人坐在窗前，以不變的恆久的姿勢向窗外世界望着。我不知道她坐了多久，中間休息過沒有。

後來有一天，小區裏多了一個老人，他是門衞。他除了管小區進進出出的車輛，也管小區的衞生。但後者是他自願的。

二樓老人的窗前花壇裏有一棵芙蓉樹，到了秋天，幾陣風颳過，葉子落了滿地。有的葉子落在花壇裏，就化作來年的肥料；但有的葉子落到樓前的甬路上，路面就顯得不太乾淨。老人每天就負責把這些葉子清理走。

老人最初是低着頭幹活的。他乾的很認真，躬着身，神情專注地掃着。一枚枯葉，一根草棍都不放過。但掃着掃着，他有些累了，畢竟也是上了年歲的老人。他就仰起脖子休息休息頸椎。然後他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二樓的女人。

女人坐在窗裏，他站在窗外，就那樣遙遙地對視着。他先笑了笑，以示友好，但她看不清樓上的女人笑沒笑，他的眼睛有些花，又總是不愛戴眼鏡。看了一會兒，他想起該繼續幹活了，就低下頭繼續掃着落葉。掃一會兒，又抬起頭望一眼樓上的女人，脣邊送上一抹濃濃的笑意。然後俯下身繼續幹活。

從那以後，老人只要沒啥事就去掃落葉。其實很多時候地上沒有落葉，連草棍都沒有，乾乾淨淨的。他還是願意掃。弓着身，不停地揮動着掃帚。累了，就抬頭望望二樓，二樓的女人仍舊坐在窗前，也目不轉睛地望着她。老人仍舊送去一抹温暖的微笑，樓上的女人似乎也輕輕地笑了。在他們的笑容裏，小區傍晚的風似乎變得又輕又柔，暖着心尖。

小區居民説，新來的門衞老人真認真，把小區的衞生收拾得乾乾淨淨。很多居民見到老人時，都會對他報以客氣的一笑，老人也憨厚地笑一笑。那張刻滿皺紋的臉上，便會瞬間開滿了野菊花。

有時候，天下雨了，不用打掃衞生，老人也會在小區裏轉悠一圈，看到飄到甬路上的垃圾就會隨手撿起來。當然，他每天都不會錯過到二樓老人的樓下收拾衞生。抬頭時，若看不到女人，他會仰起頭望好久，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態。但若女人又回到窗前，他會一副忘乎所以的樣子，他傻愣愣地盯着那扇窗口，傻愣愣地笑。那笑容，像五六歲的孩子一般，天真無邪。

有一天，老人在樓下掃落葉時，看到一輛救護車鳴着警笛開進了院裏。他是看到車頂上一閃一閃的警笛斷定是救護車的。不一會兒，就看到從樓上抬下一副擔架，有醫生，也有家屬身前身後跟着。他看不清擔架上抬的是什麼人。但那一刻，他忘記了掃落葉的`事，只是呆呆地看着很多人上了救護車，然後那個警笛一閃一閃地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第二天清掃的時候，他沒有看到二樓窗前的女人。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他經常動不動就眼花。就使勁揉着，過一會兒再抬頭看。這一天裏，他重複了很多次這樣的動作。走過的居民都説，這老人可能頸椎特別不好，人老了，日子真不好過呀。可是，到了黃昏，暮色像一張大網網住了小區裏所有景物時，他仍舊沒有看到二樓的女人。那扇窗口在夜晚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老人心裏的光亮也似乎漸漸熄滅。

以後的日子裏，老人還是像往常那樣盡職盡責地打掃着小區衞生，打掃着從樹上飄下來的落葉，還是不時地抬起頭活動一下頸椎。但是二樓的女人再沒有在那扇窗口前出現過。窗前，只有幾隻鳥雀偶爾嘰嘰喳喳飛過，顯得冷冷清清。有一次，老人抬起頭時，眼前忽然特別清晰，能看清二樓窗台上放着的花花草草。可是他發現那些花草雖然長在盆裏，葉片卻不知何時都枯萎了，就像他每天清掃的落葉一樣，無精打采。看着看着，老人的目光逐漸黯淡下來，心事沉沉地垂下了頭，繼續默默地掃着落葉。掃帚一直不肯停下來，似乎那一刻的甬路上堆積着無窮無盡的落葉，他要一直掃，一直掃，直到把他們掃乾淨為止。

半個月後，小區居民再沒有看到過老人的身影。打聽其他門衞，才知道老人生病了，被送進了敬老院。那他沒有兒女侍候嗎？有人問。沒有。他一生沒結過婚，天生聾啞。

當小區甬路上的落葉好久無人打掃時，居民們不禁又想起了那個老人。他掃一會兒落葉，就活動一會兒頸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