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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秋的散文

碎秋的散文

碎秋的散文

二爺從鴛鴦地裏往回拉胡麻。

胡麻長了一春一夏,到了秋天,碎碎的藍花變成了一顆一顆的桃兒。

二爺喜歡那樣的桃兒,站在結滿桃兒的胡麻地邊,二爺總有一種衝動。二爺想一顆一顆地把那些桃兒撫摸一遍,直到最後一顆桃兒拉着他的手不忍放開。二爺還想蹲下身子跟每一顆桃兒説説話,二爺在生活中是一個不愛説話的人,但這一刻,二爺覺得心裏的話很多。二爺不知道這一刻他的心裏為啥會有那麼多的話,二爺一生中想不透的事情很多,但對於所有想不透他最後都用某一種方式解決了,當然是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沉默。在命運的面前,二爺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努力做得好一點,更好一點。就如面對這些莊稼一樣,與其説他是在收穫秋天,不如説他是在撫育一羣孩子們,讓他們在春天生長,夏天開花,秋天結果,然後再把他們從冬的邊緣上領回家去。很像是,他領着他的孩子們在田地裏遛了一圈,瘋了一回,當他們都累了的時候,就又把他們領回家去。

想想這是不可能的,二爺就笑笑,跟自己,也跟那些閃着光的桃兒們。一地一地的桃兒,高高低低前前後後地錯落着,有的是故意藏起來的樣子,但二爺覺得一眼他就把那些桃兒們都看在眼裏了。他都知道了哪一顆桃兒做了個鬼臉,哪一顆桃兒想笑但一直捂着嘴不想讓笑從嘴裏擠出來。

有的桃兒已經張開了嘴,而且,還露出了黃黃的牙齒。站在胡麻地的邊兒上,似乎總能聽到一種聲音: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二爺早早就站在胡麻地的盡頭,點燃一根煙,邊吸邊看着一地的胡麻和胡麻稈上結着的桃兒們,像個負責任的大人。二爺真的是個負責的“大人”,他把嘴裏的一口煙長長地吐出去,完成了一件什麼事的樣子。他看着什麼,似乎是某一個什麼地方,似乎是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又似乎什麼也沒看,只是在把一種叫做留戀的東西留在田野之上。

然後,二爺領着這一羣“孩子”們沿着一條土路走回家去。

糧場上,吱吱呀呀的碌碡聲響了一箇中午。碾碎了陽光,也碾碎了空氣。

躺在場上曬到家了的莊稼,也慢慢地變得不似原來的樣子了。到下午太陽開始偏西的時候,轉圈的碌碡停下了,一地的草秸們閃着光,披在地上。爹給騾子卸了套,歇歇,朝着東邊的一棵樹撒一泡尿,脱了上衣,抓起早已準備好的木杈子,開始抖那些草秸。

一層一層的大草秸挑起來,抖淨,挑到場面的邊邊上去,貼着地面的,就剩下碎碎的草秸和鮮鮮的糧食了。

選擇一箇中心,一下一下地把那些碎秸和糧食推到一起,堆起來,場面四周就空了。

場面的中央,則是堆起來的一個小山包。爹蹲在那兒喝一口水,朝着四周看看,或者低下頭來想想,等一碗水下去,就站起來,看看天,再伸出手來在空中停留一會兒。爹的手是長滿了繭子的'手,爹的手就像他眼睛裏的坡坡溝溝,十幾年了,或者幾十年了,村莊周圍的溝溝坡坡就複製到爹日日勞作的手上了。有人説周圍的溝溝坡坡是村裏人作弄出來的,爹從來不這樣認為,爹説這村裏一茬茬人其實都是村子及村子周圍的一切打磨出來的。然後,爹打一聲細細長長的口哨,脆生生的,召喚什麼的樣子。爹有時是這樣召喚在遠處吃草的牲口的,爹有時也是這樣召喚貪玩不回家吃飯的孩子們的。爹其實是在召喚風,到了這個時候,在樑上一直調皮的風就該派上用場了,最好是,那些風們在這一刻羊羣一樣一齊都聚到場面上來。看看樹頭上正在開始枯黃的葉子一直晃着,感覺臉上涼涼的,爹心裏就有了底兒,臉上就溢出笑來。

爹提了木鍬,站到糧食堆的旁邊,挽起了袖子,朝着手掌心吐了一口唾沫。似乎是,一場戰鬥就要開始;似乎是,一個戰役就要開始。一木鍬下去,插進糧食堆裏,再剷起來高高地揚出去,天空裏就出現一個長長的糧食的弧線。那弧線,把爹頭上的天高高地支了起來。隨着那弧線,糧食直直地掉下來,碎碎的秸們,則順着風在空中一直飄一直飄,最後飄到它們該去的地方。

整個下午,木鍬插下去揚起來,揚起來再插下去。隨着木鍬一揚一落,糧食落下來,草秸飄出去……

到晚上,碎碎的糧食就圓圓地堆在場子中央了,有月亮的日子,那些糧食鮮鮮的,在爹的心裏它們比月亮還要明還要亮;沒月亮的日子,一粒一粒都成了爹眼裏的月亮。

新鮮的糧食閃着光,爹心中的希望閃着光。坐在糧食堆旁,爹的眼裏經常會莫名其妙地流出淚來。

娘開始收拾院子裏的土豆。

土豆從地裏拉回來有幾天了,但還不能放到窨子裏去。

院子裏堆滿了土豆,卻不像是堆滿了土豆,更像是堆着一個秋天,或者許多個秋天。

娘在分揀着土豆,她要把大的、長得好看的土豆分出來,放到窨子裏,儲存起來,以備今年一冬明年一春一夏食用。在下一年的土豆沒有下來以前,娘要在心裏計算着日子,合理地把這些儲存起來的土豆調配好,不至於在突然的某一天青黃不接。在孃的眼裏,窨子是個很大的軍營,土豆就是一個一個的士兵,她要把那些素質好的士兵們挑選出來,儲存起來。到關鍵的時候,把它們派上用場,讓它們一個一個走上生活的戰場,對付一個一個關於飢餓或者別的什麼的戰鬥。

選完了好一些的,再把那些小的、有了傷疤的土豆留下,放到另一個地方。這些有傷疤的土豆,不能和好的土豆一起放到窨子裏去,把它們和好土豆一塊放進窨子裏,它們的傷疤會慢慢地腐爛發臭,並且讓其他的好土豆也腐爛掉。娘總是先把這些土豆清理乾淨,提前磨成了粉。這樣既沒有浪費掉什麼,另外也算是給它們找到了好的用場。

娘做得很認真,娘一向很認真。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每個季節都有娘要忙的事情,娘做每一件事情的時候,都很認真。娘説過,幹啥活都不能馬虎。娘還説過,人活着就不能馬虎。

孃的哲理從來沒有寫在書上和紙上,但孃的哲理卻表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秋天很瑣碎,娘總是在瑣碎的秋天裏,讓瑣碎變成温暖,並讓這種温暖一直延續到冬天,一直延續到下一年的每一個季節和每一個季節的每一個日子裏。

娘用刀清理了那些受了傷的土豆,再在院子裏放一大盆水,把它們和小一點的土豆淘洗乾淨,然後裝進準備好的麻袋裏。做完了這一切,娘就會讓爹把這些土豆們扛到另一户人家那裏去。娘要讓那些土豆們變成濕濕的粉塊,再把粉塊揉碎了變成粉面,然後在陽光能照到的地方鋪上紙,把粉面放上去,攤開,等着陽光一點一點地把粉面裏的水分曬出去……

在燦爛的陽光下,粉面那麼白、那麼白。任誰隨便地看一眼,心裏都會激動得不行。

娘坐在炕沿上休息的當兒,會想一些事情。想着想着,就看一眼白白的粉面,娘這一看,臉上的皺紋裏就滿是陽光了;娘這一看,粉面的白就讓孃的心也敞亮敞亮的了……

標籤: 散文 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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