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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與船散文

方老與船散文

小時候,自以為豪的是家鄉有一條大河。

方老與船散文

我的家鄉叫石滾壩村,那是一個面積大約有3000畝的一塊平地,西面是山,東面也是山。整個村子有十二個生產隊,從一至十二生產隊由南至北依次排列。在我們這個村子流傳着一個傳説: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力大無窮的壯漢,但他非常窮困,常常揭不開鍋,所以他一直非常渴望擁有一筆財富。(我一直有一個疑問,既然他那麼窮,那他是怎麼長成這種壯漢的?)有一天,觀音從天上降落到他門前,並告知他是否願意為她做一件事,事後他會得到一大筆錢。可想而知,窮漢當然馬上答應。於是觀音告訴他有一個滿是山丘的地方需要他去弄平,並給了他兩根很大很長的柱子作為工具,最後提醒他一定要在十天後才可以開始動工,因為那是最好的時機,否則這項任務很有可能不能完成。可是由於窮漢急於得到那筆財富,他並沒有聽從觀音的提醒,沒有等到十天後開工,在第五天就開始了。不出觀音所料,窮漢失敗了,就只弄成了現在這麼一個小壩周圍全是山。窮漢最後有沒有得到那筆錢,就無從知曉了,但那也不重要了。小時候聽奶奶説過,在一隊和十二隊的山上,各有一根很大石柱嵌入山裏,我去看過,的確有此事。

壩子的東面,有一條大約寬五十米的大河,河的東面是一條大馬路,壩子這邊的人上集市就是走這條馬路,而到馬路那邊就得過這條河。以前,這裏沒有橋,要過河的話,就要利用一條小船。讀高中時,我向同學説起我上街必須坐船過河,他們都會覺得驚奇(在我們縣,很少有載人的船),都説有機會一定要來感受一下。無形中,坐船也就成為了我引以為豪的一件事。

這隻船長六米,寬兩米,一次最多載十五人,除掉上船的自行車和摩托車,也就不到十個人。掌船的是一位七十歲的老大爺,乘船的人都稱他為“方老”。方老從三十歲就開始經營這條船,最開始他和他的一位朋友一起,幹了十年。後來,由於某些原因,他的朋友沒辦法繼續在這船上幹下去。當時讓船在水上行走是靠撐的,一根長竹竿,竹竿大的那一端裝上一個長約二十釐米的鐵的稜錐。將竹竿有稜錐的那頭放至水底,掌船的人用力氣掌握船行的方向和動力。水面較平靜的時候,一個人尚能控制船在水面上行走,可是一旦夏季河裏的水位上升,水流就變得湍急,一個人是完全不能控制的。方老的朋友走後,出於無奈,他只能將自己未滿二十歲的兒子拉上船與他一起經營。記得是我小學六年級,政府對方老起了關注,準備將這條船進行改造,在船頭與船尾各安裝一個滑輪,用一條長的鋼索將他們連接起來,鋼索的兩頭固定在兩岸,掌船人只需拉鋼索就能讓船前行。船改造後,一個人就能讓船運行起來。這樣既然一個人就能行,那麼方老和他兒子就能空出一個人。按理説方老可以休息了,但他卻堅持自己繼續經營這條船,讓兒子出去謀活路。從方老開始掌船到船隻改進,有二十七年之久,也就是説,方老的兒子在這條船上工作了十七年。在這十七年間,壩子的很多青壯年都外出尋工作了。對於這件事,方老一直覺得自己有愧於自己的兒子,畢竟在這船上掙得並不多。但當初朋友離開,他自己沒辦法丟下船隻,畢竟整個壩子的一千多人要過河啊!

方老為人和善,與人説話不快不慢,並且總是笑呵呵的,眼鏡眯成兩條縫。因常年手心握着東西,手心的繭比皮都厚,並且在手心上都找不到幾處皮的痕跡。又一次我乘船,乘一次船是五毛錢,我給了一塊,他伸出佈滿粗繭的手接過,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電了一下,立即對他説,“方老,不用找了吧!”可是他卻説,“那不行,是多少就是多少。多少勞動拿多少的報酬。規矩就是規矩,規矩定出來就是拿來遵守的.,如果規矩定出來沒人遵守,那定它幹嘛?五毛雖然不多,但若是我拿了,那我就是壞了規矩。我的勞動只值那五毛錢,我拿五毛錢,是心安理得。倘若我多拿五毛,那這就成了心中有愧了。給你五毛,小夥子,你快收好。”方老説了這麼多,我居然無從回覆,並且我感到有一絲歉意,因為我的行為有侮辱方老的勞動之嫌。我趕快將那五毛錢裝入口袋裏。乘船從這邊到那邊,要有個幾分鐘,每次我都會和方老閒聊,“方老,您的手上這麼多繭,恐怕都沒什麼感覺了吧?”方老摸摸手心,“你們這些年輕人,總喜歡漂亮。繭是勞動所遺,勞動光榮,這是光榮的標誌。”話語中略帶自豪。我上岸的時候,回過頭,“方老,您的勞動遠遠超過了五毛錢。”方老微笑,“慢點,小夥子,岸灘石頭多,別摔着。”

整個壩子最西邊是一連片的山,往東是住宅區,再往東是一大片土地(這是人們主要的種植土地),再往東是一河壩(是一大片樹林),再往東就是那條大河了。方老在樹林裏挨着船的地方修了一個小屋子,方便他休息時用。樹林裏沒什麼人修房子,因為怕夏天漲水將房子淹了。所以整個林子裏就只有方老的那一間小屋子。方老晚上是在這間屋子裏休息,以防晚上有人過河乘不了船。他早上起得早,回家吃了早飯再到船上來,中午是他的老伴將飯菜送到船上,晚飯是方老自己回家吃,所以一天中,方老是沒多少時間待在家的。大學我是到外地讀的,有一次放寒假回家,因為是霧天,車子晚點,下車都已經晚上九點了,當我走到河邊都十一點了,我看到方老的屋子是暗,他肯定睡着了,心想今晚可能得在河邊過一夜了,但還是抱着僥倖的心理大聲叫了幾聲。呀!屋子亮了。這時別提我有多高興了,用在沙漠中發現綠洲形容也一點都不為過。方老大聲喊了一句,“有人過河?”我拉開嗓門,“有有有,方老,麻煩您!”“是小羅啊,你等着,我這就過去。”僅從聲音就能辨別我是誰,整個壩子一千多人,方老居然記得我的聲音,我這心頭頓時湧上一股暖流。幾分鐘後,船靠岸了,我趕忙跳上船。

“真不好意思,方老,這麼晚了還把您叫起來。”

“沒什麼,這都是應該的。”方老遞給我一杯水,“小羅,來,喝杯熱水,天氣這麼冷。”我忙接過。“今天怎麼這麼晚?”

“別提了,今天這個霧整天都沒有散,車子晚點。我在這邊叫您,我以為您聽不見,我都沒抱什麼希望,但叫兩聲你屋子就亮了。”

“人上了年紀,瞌睡就淺。再説我如果睡得跟個死豬一樣,若有個人晚上要過河,像你今天一樣,那人家不就得在河邊過夜,我這不把別人害了嗎?那我還不如回家睡得了。”

我將方老送回屋子,把他的門關好,“方老,今天真是太謝謝了您了!”

“沒事,你趕快回去吧,怪冷的。”方老給了我一個微笑。

從樹林裏望向住宅區,一大片黑暗,沒有一點光亮。天上有月亮,內心有方老,路,很清晰。

每逢趕集的日子,過河的人就特別多,每一趟船都是載滿了人的。方老忙不過來收錢,就將錢筒放在船頭,由過河的人自己將錢丟進錢筒。

方老往往會説,“各位,大錢的話就丟進去自己找補。”

“方老,您這樣,就不怕有人不投,或者少投多補?”有人會開玩笑。

“這個我還真不怕,我倒怕有人多投。”

不趕集的日子,人就很少,方老也就很清閒。他在船上備了一根魚竿,沒人過河時,他就把船停在岸邊,用嫩玉米做魚餌,也不撒引誘魚的魚餌。釣上來的魚,若過河的人有人願意要,方老就會將魚送給他們。

這些年,由於經常有淘沙船到河裏淘沙,使得河一處比一處深。又由於整個壩子的土是沙土,本來就蓄不住水,淘沙船一來,地下水的水位就更低了。若遇到降雨少,地下水就抽不上來,壩子裏的人也就因此沒有水吃。在過河船上,過船人和方老閒聊,總是有人會嘮嗑到這個問題,人人都義憤填膺,把採沙的人痛罵一頓。有一天,方老忽然對過河人説,“我們何不聯名向縣政府舉報,我就不相信政府不管。”人人都拍掌説好。在舉報書上簽名時,誰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名字寫在“責任人”那裏,都知道“槍打出頭鳥”,誰都不想做這“出頭鳥”。可是若沒有責任人,這舉報書等於白寫。方老見此情形,就將自己的名字寫在“責任人”那裏。“我這把歲數了,沒什麼可顧慮的了。”這是方老當時説的一句話。那年,方老六十五歲。由於聯名的人很多,縣政府感覺到有壓力,最終還是禁止一切採沙行為。但是河的深度已經存在,也不會有人想過去填河。那以後,方老經常唸叨一句話,“在以前,大人可以放心讓自己的小孩到河裏耍和游泳。可是現在,唉……大人都不敢下水,更別説允許自己的小孩下河了。”

村裏人修房,由於不想花錢買沙子和木頭,全在河壩裏找材料。沙子的話,就將土地中的土揭去一層,下面全是好沙,用拖拉機拉回家;至於木頭,就將樹林裏的樹砍下(樹林的樹分配到每家每户,每家人可以任意使用,沒什麼條件)。方老每看到這種行為都會感慨説:現在這人啊,都不是啃老,而是啃老祖宗了。

每個地方都會發展,我們這個小村莊也不例外。用船過河畢竟不怎麼方便,所以我們這個地方也就把橋建起來了,人們上街趕集也就方便得多了。可是這就意味着方老面臨着一個問題——失業。也許將“失業”這個詞語用在方老身上並不合適,因為對於一個從事某項工作幾十年的人來説,他對其工作傾注的並不單單是體力,而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情感。我想在方老看來,他更加看重的是他與小船的情感,而不是這項工作帶給他的金錢回報。一個人如果沒有了情感依靠和寄託跟沒有了靈魂的軀殼有什麼兩樣。我記得在橋建成的最後幾天裏,每次過河都見方老面色凝重,曾經笑呵呵和善談的方老不見了。以前每次過河只需要幾分鐘,而那幾次過河每次都要十幾分鍾。

橋建成後,我也一樣,圖便利,就走橋。有一次,我在橋上看見方老坐在船上,眼睛盯在船的某個地方,用手撫摸那條鋼索。回家後,聽我爺爺説第二天政府會來收回那隻船。

標籤: 散文 方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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