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地自容散文

中秋假日，丈夫開車帶孩子和我去西樵山遊玩。回家的路上，我和兒子都抱怨爬山累的夠嗆。車駛至一個村口時，見一人在井旁取水，仔細一看此君乃是我工廠王師傅呀，丈夫鳴着喇叭，將車停在他身旁，他轉個身來，一臉驚奇憨厚的笑着，詢問我們去哪裏，熱情執意邀請我們去他家坐坐。

好意難卻，我們受邀來到這一個比較陳舊的小家，牆上的塗料有些斑駁了，房間的光線很暗，客廳兩用一半做了小孩的卧室，小男孩看見我們，有些羞澀，拘謹的站着，突一下子跑到房間叫道：“媽媽，客人來了！”王師傅一邊招呼我們坐一邊忙着倒水，一臉悲慼的説道，妻子在陶瓷廠上班，不小心，手指被壓斷了。我一驚，趕忙來到裏間，只見王妻憔悴的躺在牀上，右手纏滿了紗布，她無力的向後背靠了靠，歉意的説：“不好意思”我連忙搖手示意她不要説了，坐在她的身旁，心情一下變得很沉重，環顧四壁，顯而易見他們的日子過得不輕鬆，或許是遭遇傷痛沒有一點過節的氣氛，丈夫也過來了，仔細詢問了工作中受傷的具體情況，建議他們去找用工單位申報工傷，按照規定得到工傷的補貼和照顧，老實的王師傅默默的點着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無助，丈夫拍着他的肩膀鼓勵他：“有什麼困難要告訴我們，我們會盡自己的力所能及來幫助你們！”他感激的點着頭，我從挎包拿出盡剩下的兩百元錢，放在他妻的枕邊，希望能買一些補品養身體，他們推讓着，不肯接受。我不知道説什麼才好，站起身來，疾步跨出了房間。

坐在車上，捫心自問，這區區貳佰元對於他們目前的困難只能是杯水車薪，他們老實勤勞日子卻過得拮据，面對傷害卻如此孤單無助。想我者何德何能，不農不商，無需艱苦勞作，連螺絲向左擰還是朝右擰都分不清的人，無需辛勤奔波連東南西北都弄混淆的人，竟然華衣錦食，擁有着關愛惦念，念此，惴惴不安也。

侄女從老家來，是凌晨4：30的火車，沒奈何，起了個早，打着哈欠去車站接她。城市的早起者，是那些清潔工，一把掃帚“刷刷”的一路掃過，那些賣早點的，豆漿油條稀飯包子早已擺上了案桌，冒着裊裊蒸汽，那些去城外販菜的小販，開着敞篷的三輪車“噠噠”的疾駛而過。躲在空調車裏睏倦的我，突然心生愧意，論起疲憊和辛苦，我較之這些真正的早起者，差遠了。

一日我在檢查兒子的作業的時候，其中一篇日記深深觸動我的心絃：今天校長帶領許多老師來我們班聽課，他們就坐在我們的身後，我很緊張又興奮，大聲的朗讀課文和回答老師的問題。老師問我們這些知識你們都會了嗎？可有道題我還真沒會，我剛想説，不會。可是耳邊全是夥伴們會了的聲音。老師又問，真的會了嗎？我在桌下舉着手説不會，但是聲音在牙齒裏打轉，連我自己也沒聽見。第三次老師再問的時候，我也毫不猶豫大聲的帶着自豪和驕傲的口氣，跟上同學們的節奏和音量喊：會了！老師會心的笑了，我也特別歡喜。

下課和同學們一起沒事一般的奔跑嬉戲，很快就把這件事忘了。晚上打開書本做作業的時候，我又見到了這道題，我想來想去無法找出解決的辦法，我才明白，我是真的撒了謊。兒子稚嫩的習作短短几句話，抵過我費盡心思營造所有長篇的真性情文字。這種真誠的告白，我在生活中已經磨損得幾近於無了。

我是一個花錢大手大腳的人，有一陣子，我有些收斂，那是因為我回到老家和母親居住的緣故。母親極為節儉，我常常感慨，錢在她那裏才叫物盡其用暱！母親吃穿都捨不得亂花一分錢，我總是看不慣她一點點剩飯都要留待下一頓吃，從來捨不得添置一件新衣。我勸母親想買什麼就放心去買，告訴他我們兄妹有這個能力讓她過上寬裕的日子，母親不同意我的話，她説節省總是好事。我們老家是四川的，08年地震給汶川帶來毀滅性災難的時候，母親毫不猶豫向災區捐贈她省吃儉用節省下來的財力和物力，救助經歷苦難的遭災者。一想到母親，我就制住自己花錢的慾望，居家過日子，我不如母親。

美國的.客户委託國內的一家合作伙伴，來公司驗廠。過來驗廠的是一位20出頭的小夥子，這可是一位十分關鍵的人物，關係到我們和客户最終合作成功與否，我將準備好的資料搬出來畢恭畢敬送給他查看，並按照慣例在文件下面壓了一個厚厚的信封，（這些都是必要的過程，工作人員會領會其中之意，走馬觀花的過一下形勢），小夥子卻一絲不苟按照驗廠的流程開始工作，我陪着他到生產現場實地錄像驗證，他每一個生產操作工藝都備案記錄，一字不漏的記下需要修改的地方；資料數據的核實非常仔細，一頁一頁的翻閲，時不時用抽出一組數據反覆驗算；社會責任抽查，一個一個員工逐一訪問調查，相比以往驗廠的工作人員，要嚴謹好多。我心裏不停打鼓，恆量着信封裏的價值是否能將此事平穩過關。

捱到到吃午飯的時間了，本想利用這個時間再補加一些好處給他，可他拒絕出去用餐，讓我給他帶便當，我心裏更加忐忑不安，心想這次要過關怕是要出大血！

整個下午，小夥子一直坐在電腦旁認真寫驗廠報告，我則如坐針毯，有種等待宣判似的恐慌。 好不容易熬到他驗廠報告終於敲定，呼啦啦打印出一大疊文件交與我簽名，微笑着對我説，驗廠合格做得挺不錯，出貨沒問題，我已經將報告發郵件給客户了。我懸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感念那個信封終於起了作用。

送走他後，我收拾整理資料，驚愕發現那厚厚的信封紋絲不動，我臉倏然紅了，為自己行為感到無地自容，同時也以一種敬畏的心態感受着男孩的一身正氣，一點塵埃不沾的高貴品質。

夜半更深輾轉不寐，一方面慶幸自己好運相伴能得到上天的眷顧，過得衣食無憂。一方面又生出馬齒徒長的羞愧，黑豹吶喊一般的《無地自容》從窗櫺飄進心房：人潮人海中 是你是我，相遇相識相互琢磨，裝作正派面帶笑容，卻從未有感覺 我無地自容。於是披衣而起，敲擊鍵盤，以我平庸的寫作，來細微的彌補我那些淺薄的見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