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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光經典優美散文

舊時光經典優美散文

一、夢

舊時光經典優美散文

夜裏,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着一襲紅衣,緩緩走在村莊裏,心裏有一絲不安。村莊很乾淨!太乾淨了!剝落了石灰面的泥牆屋,整整齊齊地站着,就連已經倒塌掉的屋子,也奇蹟般地長了起來。地上沒有一片落葉,沒有一叢荒草,也沒有人。

我順着那條狹窄的小路,走到老屋門口。屋門落了鎖,院裏空蕩蕩的。我心裏有一絲不捨,摸了摸口袋裏的鑰匙,想着要不要開開門,進去坐坐?但突如其來的恐慌一下子箍住了我。我怕看到屋子裏的空。那種空會讓我覺得自己會墜入深淵裏。最後還是放棄了!我望了一眼老屋,轉身去找爸爸媽媽。

一忽兒,走到不知什麼地方,我那死去的奶奶坐在小矮凳上,跟我説着什麼,妹妹撲過來抱住我的胳膊。我一條腿跨過深溝,對妹妹説我要去找媽媽,你別拉着我。妹妹還是拼了命地拖住我,身子傾成一道斜線。我説,你快放手,不然你會掉到溝裏去的!接着又哭道:你讓我走吧!難道就連我死了,都不能再見他們一面嗎?

我最終還是掙開了妹妹,把老屋丟在身後,一個人在空落落的村道上轉悠……

夢中醒來,知道是村莊在召喚我。它現在已經空了,只剩一幅千瘡百孔的軀殼。那些盛着我童年回憶的地方,如今已經長滿了荒草。不過,我始終要回去的——就算人不回去,心也會回去的。我要回去撿拾一些失落的記憶,和一些遙遠到想不起來的感覺。這些感覺,我可以在往後漸漸單調的日子裏翻來覆去地回味,或者,把它安放在我的任意一篇小説裏的某一個人物身上——他們都是我,童年的我,少年的我,哭着或笑着的我,悲傷的、憤怒的、委屈的、勇敢的或者懦弱的我……

二、蓮花塘

這是一個最忘不了的地方。

蓮花塘,就在回家必經的路口邊上。它現在盛滿了水,充盈、富有,水面上閃着粼粼波光——它是一個水庫,豐盈理應是它的常態。然而,我卻看到過它赤裸的模樣,在十五歲那年。

十五歲那年,蓮花塘是乾涸的,蕭索的風撫過它赤裸的肌膚,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河牀里布滿了一塊塊大石頭,這些石頭在水底的暗流長年累月的切割下,已經變成了奇形怪狀的假山石。我在這些假山石裏,發現過有一塊長得很像牛頭的石頭,它就靜靜地卧在水塘外沿。不過,我記住的並不只是它,我記住的,是那個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和一種捉不住的甜蜜與心酸的心情。

我愛了,愛上了一個影子,一個閣樓上的影子。那個影子就在我家後面。一到天黑,閣樓上的燈亮起,他的影子就出現在牆上。他一動不動地坐着,似乎在寫着什麼,長長的留海垂下來,蓋住了他的半邊臉,堅毅,俊美。

我隔着一道牆,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眼都不敢眨一下。我怕眨一下他就會消失不見。直到燈熄滅,他的影子被濃重的黑夜淹沒,我才回轉去,再等下一個天黑。白天我是見不到他的,就算見到了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怕心思會被他看穿,怕他笑話我。

那天,我似乎在蓮花塘看到了他——也許不是他,離得太遠了。自從愛上他以後,我就常常幻想他會出現在我經過的所有地方。一個背影,一個側臉,一件白襯衫都是他;一朵花,一片葉,一根草,都留下他指尖撫過的痕跡。我希望他能發現我,看到我漸漸變得婀娜的身姿;我希望他聽到我磁性動人的聲音,感知我説不出口的迷戀,直到……直到他也愛上我。

然而那天,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一塊假山石上,手上拿着一本書(也或者不是書),神情落寞。我和幾個同伴在那裏嘻笑玩鬧,捏起一團團爛泥,丟到彼此身上,再嘻嘻哈哈地在假山石間你追我逐。風把少女銀鈴般的笑聲撒滿了整個蓮花塘。然而,他似乎並不喜歡這樣的喧鬧,彷彿被我們打擾了安寧似的'。他從石頭上跳下來,低着頭走了,沒有看我們一眼。

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得一陣失落,原本充盈的快樂像一陣潮水,忽地一下退去了,蓮花塘裏只剩下蕭索的風。小夥伴們在旁邊笑着鬧着,而我的心卻蒙了霜,跟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如今一切都過去了!就像不知道故事從什麼時候開始,後來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結束。現在的我已想不起來他的模樣,只是心頭還氾濫着那種酸酸甜甜的感覺,就像咬了一口青蘋果,有點澀,有點甜。也許我愛的不是他,懷念的也不是他,只是那顆初次萌動的心,只是捨不得丟棄的心情。

三、番桃樹

番桃樹就匍匐在村口。它低矮卻寵大,努力向四周伸出無數扭曲的枝丫,把大地儘可能納入自己的陰影裏。

在村裏人的眼中,番桃樹是神聖的。一是它不知長於何年何月,二是它奇怪的身姿。哪有樹這麼迷戀土地、把每根枝幹都盡力壓低?它長成這般模樣,必定是有靈性的了!於是,村民們在樹下埋了一塊“馬石”(祭祀用的石頭,據説內裏請了菩薩的靈)。因了馬石,番桃樹更神聖得不可侵犯。每當我們靠近那棵樹,或是放肆地在上面攀爬的時候,總會遭到大人們嚴厲的呵斥,説我們是在菩薩頭頂上撒野了!逢年過節的時候,樹下異常熱鬧,許多人帶了煮熟的豬頭、整隻雞等食物來祭拜。他們虔誠地雙手合十,嘴裏唸唸有詞,把一大家子的名字逐一清晰地念出來,祈求菩薩保佑。等他們走後,一些送給菩薩“吃”的糖果點心或者一分兩分的硬幣,多半到了我們這些熊孩子們的手中。

調皮的我卻是最喜歡在番桃樹上逗留的。

初夏時節,滿樹鬱鬱葱葱的綠葉中,開出一朵朵芳香撲鼻的番桃花。潔白的花瓣兒,一大團細細碎碎的花蕊,乾淨,清透。找一根略直的樹幹躺着,把腦袋枕在另一截彎曲凸起的枝幹上,一張天然的牀就有了。隱在鮮花與綠葉叢中,閉上眼睛,感受香風拂過臉面,聽樹上樹下的鳥叫蟲鳴聲,別提多愜意。無聊時,隨手摘下一朵番桃花,放在嘴裏慢慢咀嚼,一股略澀卻清香的味道在嘴裏瀰漫開來,覺得身上的每個毛孔都被打開了。

滿樹的花落盡,番桃樹就結出了小小的果子,尾部還帶着乾枯的花蕊兒。野生野長的番桃樹,果子成熟了也是極小的,比不上一個乒乓球大。然而在那貧窮飢餓的年月,這樣的東西對於我們來説,已是非常難得的美味了,往往等不到成熟,果子就被摘光或者被風雨打落在地。未成熟的番桃硬得像石頭,澀得無法下嚥,但我們總是契而不捨地一次次嘗試,直到把滿樹的青果摘光。很多年裏,我幾乎沒有在樹上找到過一個成熟的番桃。不過有一次,我在靠近草叢的一根小枝丫上發現了一枚成熟的果子。它帶着誘人的黃色,隱在繁茂的草叢中,一隻螞蟻在它上面爬來爬去。我按着突突亂跳的心,露出饞涎欲滴的神情死盯着它——我害怕是我的錯覺。然而,它就那麼靜靜地掛在枝丫上,沒有隱去,也沒有變成別的什麼東西。我確定我的好運來了!我快速地看了一眼四周,發現沒有人注意我,便伸出手,賊一樣把果子快速地捻下,攥在手心裏。我找了一個隱祕的所在,把那個果子擦了又擦,聞了又聞,然後才一點一點地、老鼠一樣地啃着,讓那股綿軟清甜的味道盡量在食道中停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許多年後,當我有能力買上一堆各種各樣的果子時,卻再也體會不到當初吃番桃時的心情了!更可惜的是,番桃樹存在過的地方,如今已經聳起一座精緻的小廟,廟裏供着三尊凶神惡煞的菩薩神像。而那顆番桃樹,據説被鋸掉了,曬乾了,燒完了,化成了一縷輕煙。

四、村子中央

走到這裏,似乎再沒有醒目的物件兒值得紀念了,這不過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子而已。村口種了許多苦楝樹,一些破敗的屋頂在楝樹間若隱若現。楝樹開花的時節,一股濃烈的甜香味在村子裏躥來躥去。楝果子是個極好的玩具,打人很疼!用樹杈子做個彈弓,把楝果子用竹竿捅下來當子彈,小夥伴們就樂此不疲地開始了戰場上的撕殺。這樣的遊戲可以玩到天黑。

天黑後,我們還捨不得離去,家裏的大人就開始出動尋找了。找也找不到我們跟前兒,只走出屋門,亮開嗓子大罵:“某某某,你還不回來祭你的五臟廟!”

“某某某,你還不回來剝你的皮!”

……

滿村子響着粗魯的謾罵聲,此起彼伏,弄得雞飛狗跳。

“祭五臟廟”是吃飯,“剝皮”是洗澡。那個年月,大人給予孩子的親熱,就是棍棒和罵聲,然而罵着罵着,如果人還沒回來,就開始焦急地滿村子亂找了,抓着一個孩子就問:“見到我們家某某某了嗎?”找不着,眼睛裏就該漫上水霧了,嘴裏又不乾不淨地罵起來:“這個砍頭的某某某,又到哪裏浪去了!回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真到找回來了,又捨不得打了,拿出温在鍋裏的飯,看着孩子狼吞虎嚥地吃掉。

每次,和母親慪完氣後,我總是喜歡等到天黑,再帶着空空的肚子悄悄摸回來。看到她一臉着急地站在大門口,不斷地踮腳張望,就覺得自己又贏了一次,於是從黑暗中昂首挺胸地走到她面前,像個大功臣一樣。不過,這樣的時候並不多,她脾氣暴躁,多數時候我只撈着燒火棍的親熱。

還有什麼可以説的呢?就説説村子前面的那個魚塘吧。

要回家,那個魚塘是必經的地方。那時候它還沒承包給私人,村裏每年都會買些魚苗投到水塘裏去,然後任由它們生長。每天早上,我們都會趕着一羣西洋鴨,浩浩蕩蕩地走到水塘邊。鴨子到了水裏就像到了天堂,各家的鴨子很快在水面鬧騰起來,不停地翻上翻下。我們當然分得出自家的鴨子,晚上,準又會一隻不錯地趕回來。

那個水塘裏藏着無數寶貝。蝌蚪、小魚、貝殼、螺螄……蹲在水邊,把手在水裏亂攪,有時候還可以意外地捉到一條小魚。不過這樣乾的時候都得偷偷摸摸的,如果被大人看到了,不管是誰家的孩子,都會被喝得嚇一大跳。那些大人衝過來,像攆鴨子一樣把我們從水邊攆開。為此,我還討厭過村裏最“多管閒事”的兩個伯伯。

年底,塘裏的魚長得差不多了,就把水抽乾,全村的壯勞力都下塘裏捉魚。雖然沒有水,塘裏的淤泥卻深,走下去能沒到大腿根兒,所以小孩和婦女是不給下塘的,只拿着竹籠或者水桶或者臉盆在岸邊等着。男人們一捉到魚,就呼嘯一聲,用力往岸邊甩,每次都會引起一片驚呼。婦女們在岸邊撿着笑着,我們就去淺處挖泥鰍,弄得全身黑乎乎髒兮兮的。不過在這一天裏,誰也沒挨着棍棒打。這一天是全村的好日子,也是我們的好日子,難得的歡樂趕走了人們平常所擁有的暴戾,善良友好的氛圍氲氤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唉,都過去了,那些年,那些塘裏的魚和那些歡樂時光。現在回去,發現那個塘變小了,淺了,就如那些往事,慢慢地淡去。也許,人走了後村莊裏的一切就在不停地萎縮——它把它的骨血轉移到了我們身上,然後自己慢慢小去。

五、家

村裏的小路很窄,也很短,走走就到家了。

老家還有什麼呢?只有三間空落落的屋子,還有一堵破敗的圍牆。牆上爬滿了絲瓜藤,上面開着嫩黃色的花兒,墜着一條條細細的絲瓜。可是,那堵牆終究太老了,它已承受不住絲瓜的重量,逐年矮下去,總有一天會塵歸塵,土歸土。圍牆邊,早已不見那三棵桃樹。

那三棵桃樹,是貧窮破爛的家裏唯一最耀眼的東西。每年春天,枝頭上的花開得轟轟烈烈,一朵朵、一簇簇、一樹樹,底下破敗的泥牆被它們襯得古樸而神祕。從花下走過,人也變得清雅起來,覺得沾了一絲仙氣。看着桃花,心裏總漾着滿滿的春意,一股浪漫的氣息在心頭輾轉,“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那時,我們的露天澡堂子也在花樹下(其實不過是半堵牆圍起來的簡陋的隔間),桃枝兒伸到澡堂裏,結了滿樹密密麻麻的果實。洗澡的時候,毛桃兒總打在人的頭頂,打在鼻尖上,有點疼,有點癢,有點興奮。我總忍不住掬起一捧捧水,咯咯笑着潑在墜着果實的桃丫上。那些清俊的果實,就掛上一滴滴晶瑩透亮的水珠,美得讓人心疼。不過,這些果實就如番桃的命運一樣,等不到成熟就已不見了蹤影。

現在,它已經被砍掉了,父親説,它破壞了家裏的風水,留着它會帶來災難,妖里妖氣的。

它倒地的時候我沒有看到,那時我已遠離了家鄉,不過我能想像得到它帶着滿樹桃花下墜的模樣。那清俊的花一定沾滿了泥,污了它的潔白,桃樹也一定在哭泣。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也不知何處去。如今那個地方,只有幾叢矮小的萬年青,它常年不知羞恥地綠着,一到了花季,就把濃烈的香氣霸道地往人的鼻子裏送,讓你一個接一個地打噴嚏。

過了這道牆,自然就是院子了。它和我夢中夢到的一樣,空蕩蕩的,只是現在,它長滿了野草。往日,我們在這個還算寬大的院子裏笑着、哭着、鬧着,一點一點地成長,然後一個一個地離開。離開後,就不再回來,只剩下清冷的風在院子裏躥。這座房子!關於這座房子要説的太多了,恐怕一輩子都説不完,那麼就這樣吧,用一把鎖把所有的往事鎖住,等我有空的時候,再讓心回來把它打開,把童年的故事一個一個放出來。

回來過了,就該走了,就像再美好的夢總會醒來一樣。順着回時的路出去,經過那道破敗的圍牆,經過那個魚塘,經過番桃樹,經過蓮花塘。就經過了童年時的我,經過少年時的我和所有哭着或笑着的我。最後站在蓮花塘的堤壩上,看着浩浩蕩蕩的水面和遠山。回來,也已找不到曾經的模樣,可我知道,我的心住在那裏,一根手指也指不到的遠方,而我只能在這裏,跟着歲月慢慢老去。但願有來生……

標籤: 時光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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