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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他的自行車散文

父親和他的自行車散文

父親有一輛自行車,大金鹿的,據説是年輕時當村長的時候公社獎勵的,樣子雖陳舊騎着卻很順溜。從我記事起,父親就一直騎着這輛大自行車,風裏來雨裏去,為我們這個家奔波操勞,他那高大瘦削的身影也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記憶裏。

父親和他的自行車散文

童年的我,常常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後座上,跟他一起去趕集,或走親戚。車座太硬,他就用海綿墊起來讓我坐,讓我在這個方方正正的車座上盡情享受着父親的寵愛。

記得我考上師範以後,每當新學期來臨,父親都要在自行車上綁一大袋玉米、小麥或者大豆到集市去賣了,換回我一個學期的學費。他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總是那麼認真,那麼專注,那麼嫻熟,我只能在旁邊默默地看着他忙活,而一點幫不上手。其實,我多麼希望他能跟我説幾句“學費得來不易,要好好學習”或者“不要辜負父母的期望”之類的話語啊,可是父親卻從來不説。從集市上回來大多已過晌午,汗涔涔的父親總是先在樹陰下支好自行車,再把帶着體温的幾十元錢放到我手裏,説一句“錢不多,你先花着,不夠了就説一聲”,然後看着我仔細地數過錢,對他笑笑,才轉身去洗把臉歇一會兒。

我能夠想象出父親這二十里路蹬車的艱辛,心中自然會有一份心疼,一份愧疚,總覺得父親為我付出的太多,我又欠了父親的太多,便把這份心思悄悄對母親説了。母親卻笑着説:“當年你父親就是騎着這輛大金鹿自行車,每隔五天,便帶着他自己編的炕蓆往返一百二十里路到縣城去賣,那才叫辛苦呢。只是你那時年紀小,沒有印象了而已。”其實我一直都記得父親那時和哥哥姐姐編席子的忙碌情景,但在我眼裏,那都是藝術,從他們手中造就那些精美的圖案花紋,常常讓小小的我看得入迷,哪裏知道這就是我們全家人的飯碗,又哪裏能體味到其中的勞苦呢!至於父親騎自行車帶着它們到六十里外的縣城去賣,我都是感到惋惜的,何況我那時根本就不知“六十里”是個什麼概念,又哪裏能理解父親養家户口的艱辛!現在聽母親這麼一説,倒是對父親又增添了許多敬意。

因為深知父親為這個家付出的辛苦,所以我一直很懂事,除了上學節約花銷,平日也總是想尋找機會做點什麼,以幫助父親減輕一點負擔。那年暑假,我瞞着父母,騎着父親的大自行車,用自己一年來在師範攢下的糧票去糧店批發了一箱桃酥沿村去賣。父親的自行車對於我來説實在是太大太重了,加上我的車技實在太差,所以我基本上是推着車子來到了鄰村。賣東西我是第一次,怎麼也不好意思張口叫喊,幸好遇到我最要好的同學,帶着我到處詢問熟悉的村人,在她的幫助下,我還算順利地賣完了那箱桃酥。回家的時候車子空了,口袋裏多了五元錢。我一身輕鬆地騎着自行車行進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想象着父親得知他最疼愛也最得意的小女兒居然能幫他掙錢的消息後會是怎樣的驚詫與喜悦,心兒便隨着風一起飛揚;我想象着如果每天賣掉一箱桃酥,一個假期三十多天,我就能攢夠一年的學費,從而成為一個小小年紀就自食其力的人,那該是怎樣的神聖和自豪;我想象着父親不用再辛辛苦苦地去集市賣糧食為我付學費,而只需用那雙長滿老繭的粗糙而乾硬的手數着女兒掙來的錢時,該是怎樣的欣慰與滿足……

可是,當我滿懷高興地把錢送到父親的面前,並眉飛色舞地説着自己的偉大計劃時,一向疼愛我的父親卻變了臉色。他推開我拿錢的手,問我為什麼自作主張而不跟他商量。我驚詫地望着父親的眼睛,那雙眼裏滿含着惱怒、悲傷和無助。笑容凝結在我的臉上,我定定地傻望着他那複雜的目光,心裏揣摩着他發火的原因。父親無限傷感地説:“你只管念好你的書,將來做個受人尊敬愛戴的好老師。我現在還不老,掙你的學費不在話下。即使有一天我不能動了,也不許你去大街上叫賣東西。”説完走到院子裏,“咣噹”一聲鎖上了自行車。

我攥着那五塊錢淚流滿面。我為我的`父親哭泣,他活得太累太累。他寧願扛着所有的苦和難,忍着所有的傷和痛,也不願讓他未成年的女兒來替他分擔;他拼了老命也要讓女兒過上體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卻堅決不許她幹那些“沿街叫賣”的雖是低層次卻也是自食其力的營生;他死死捍衞着心愛的女兒的尊嚴,也捍衞着一個樸實而偉大的父親的尊嚴,他怎能不累?我多麼想告訴他,靠自己的勞動掙錢,只要不違法,不管什麼方式都是光榮的,職業也沒有尊貴與卑賤之分,但我忍住了。我知道,在一個辛辛苦苦、勤勤懇懇了一輩子的農民面前,這些學生式的話是多麼的蒼白和幼稚,在貧富懸殊、尊卑分明的現實面前,這些話是多麼的空洞和無力。在父親無私的大愛面前,我除了嚥下眼淚,聽從安排,什麼也不需要了。以後的每一天,父親都用他的大自行車帶着我,去莊稼地裏除草,去蘋果園裏澆水,我們父女倆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邊幹活邊談聊天。就這樣,我度過了一個忙碌卻很温情的假期。而以後的日子裏,父親卻更加精心地伺弄他的莊稼和菜園,更加頻繁地往返於家裏和集市之間。

等到三哥成家、我畢業以後,父親肩頭的重擔終於卸下了,我這才忽然發覺他老了,不足六十歲就滿頭華髮,瘦骨嶙峋,挺直的腰板竟然也有些彎曲了。他的大自行車似乎也不再那麼大了,而且陳舊不堪,吱呀做響。我結婚那年,父親患了腦血栓,不能説完整的話,左邊身子不聽使喚,生活不能自理。母親來信説,只要把他扶到院子裏坐下,他就痴痴地望着那輛自行車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麼。可憐的父親,我知道你在想過去騎着自行車為這個家奔波時雖苦卻有奔頭的歲月,想那些雖累卻很充實的日子,如今燕子一個個出窩了,飛遠了,只剩下這隻傷痕累累的空窩,而你,卻連窩也壘不動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不能了,你連自己吃飯都很吃力了,更別説騎上自行車重顯當年的威風了,所以,你只能痴痴地看着你騎了大半輩子的自行車,讓心底的悲哀慢慢地把你吞噬……

我的女兒三個月大時,我回家看父親,他的頭髮掉了一大半,身體更是瘦得變了模樣,見了我一個字説不出來先紅了眼圈,見了女兒倒是一直不停地笑,邊斷斷續續地説邊比畫,意思是跟我小時候一樣可愛。那一日母親去了地裏,我想騎着父親的自行車去集市買點食品給他改善生活。可是女兒沒人看,只好去鄰家借了小孩的車座,想綁在車樑上讓女兒坐着帶她同去。因為我從來沒有在這種大車上綁過車座,搗鼓得滿頭大汗也綁不結實。女兒在院裏的席子上邊爬邊大聲地哭,坐在旁邊的父親急得伸出右手,嘴裏一直叫着一個字:“不……不……”我知道他是説我綁得不對,可是縱然他以前做這些事情再嫻熟,今天也是説不出也做不到了,想到這裏我一陣委屈,悄聲哭泣起來。父親憋紅了臉,忽然間“撲哧”一聲哭出了聲,繼而老淚縱橫,傷心欲絕。我連忙一手抱起女兒,一手攬過父親的頭靠在我胸前,老少三人就這樣哭成一團。

在我的生活中,父親就是一座山,如今這座山突然坍塌了,讓我着實不能承受這個事實。可是現實是無情的,就在我尚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時候,父親卻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在女兒四個半月的時候,臨走沒有給我留下一句話,想不到這次回家看他竟成了他清醒時的最後一次見面。至此,我心中的那座山就這樣徹底失去了,那是怎樣的一種痛,只有我自己心裏清楚。我在一種僵化的狀態中給他燒完了七七,燒完了百日。父親去世一週年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他的自行車,滿院尋找,卻已沒了蹤影。陪伴了父親大半輩子,記載着父親酸甜苦辣的自行車,就這樣隨着父親的離去而不知去向。我沒有去詢問哥哥,睹物只會更傷懷,就讓它和父親一起,永遠從我們的視線裏消失吧!但我的心裏,卻總不能釋然。父親一生清貧,走了以後自然沒有什麼貴重的遺物留下,現在,竟連他騎了大半輩子了的自行車也沒有保存下來,讓我如何能心安!九泉之下的父親如何會安息!

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懷念父親,懷念他對兒女無私的愛。也懷念他的自行車,懷念自行車座上的快樂童年,懷念它忍辱負重的品格——一如我的父親。父親的愛,是我一生的財富。父親的品格,是我人生路上永遠的指明燈。

父親,女兒想你,九泉之下請安息!

後記:24歲,父親突然離開了我,不管在什麼場合,只要想起他,我便會淚流滿面,因此沒有人敢在我面前提起他。8年後,我開始回憶父親,儘管每一次回憶都會肝腸寸斷,痛哭流涕,但我還是不能抑制自己不去想他。如今父親去世整整9個年頭了,我也人到中年,反而沒有出息地越發懷念父親,懷念在他面前任性撒嬌的歲月,懷念他欣賞地端詳我的目光,懷念他包容我的胸懷。看來,無論多大年紀的人,都離不開父母的愛;無論失去哪一種愛,都是殘缺不全的人生。

標籤: 父親 自行車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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