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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是在那一年的風雪中走遠散文

三叔是在那一年的風雪中走遠散文

也奇怪,村裏與三叔那個年齡段的人個頭都不高,像用皮尺丈量後統一規格鑄造似的。但讓我一生敬重的三叔,是莊稼的好把式,渾身透着一副憨厚、樸實,一雙寧靜清澈的瞳孔,散發出暖暖的一種友善、純樸、正直……

三叔是在那一年的風雪中走遠散文

三叔降生有兩年新中國成立,因哥弟多上幾年學就輟學了。從小放牛、砍柴割草。小小的人兒,在大山靜脈般的羊腸小道中早出晚歸。

1970年至1972年,三叔參加湘黔鐵路建設,在高山深谷的苗嶺山區——黔東南地段。三叔做事勤奮努力,盡職盡責,任勞任怨,為此他被湘黔、枝柳鐵路會戰貴州省指揮部政治部表彰為“五好民兵。”偶爾回家,他都會聲會色講訴自己的所見所聞。記得有一次他説,他們養的豬大到七、八百斤,不好殺便用電擊。三叔每次回到家,房前屋後總打掃得乾乾淨淨,連甑子、大鍋蓋,都用刀具颳得煥然一新。鐵路建設完工,他回家後時常唱一首《鐵路修到苗家寨》的歌,他平生只會唱這首歌。

從修鐵路回來,三叔與村裏其他6個人,決定到十餘里的鬧明興建林場。他們選一處河岸上坎平地修建木房。那時候,這條河上下沿岸數十公里,全是蓊蓊鬱鬱、遮天弊日的原始森林,瀰漫着一種陰森森的氣息,有野山羊、野豬、豹子等野生動物出沒。膽小的男人或女人在白天是不敢獨自一個人走的。夏天,除了青翠欲滴的茂密的山林外,整條河谷全是沸騰的蟬鳴,你剛唱罷我登場,純粹是一場規模盛大的樂器演出;冬天,則顯得格外的寧謐,那種寧謐是空曠的,只聽見自己的呼吸、心跳,與稀稀落落從樹葉滴落敲打地面枯葉的霧水所發出的清脆聲;夜晚,會時而聽見貓頭鷹以及一些野獸淒厲的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三叔及其夥伴們認為,雖然滿山遍野都是森林,但都是雜木,沒有杉木不行,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都需要,尤其是本村歷經1969年大火洗劫300多户人家,1971年洪水又捲走了大部分村民堆積在沿岸十餘里的不計其數的杉木,於是決定興建這個林場,可緩解以後村民們燃眉之急。他們推選三叔當林場場長,他們很快把三間二樓的木房建了起來,接着砍伐雜木,騰出空地栽杉苗。一晃五年過去,十年過去,三十年過去,他們艱苦經營的`大興林場有2000餘畝,放眼望去高大的杉樹莽莽蒼蒼,隨着坡度與山勢綿延起伏,層巒疊嶂,成為全縣僅次於老冬寨林場的聞名遐邇的第二大林場,三叔因而被評為興仁區勞動模範,並三生有幸而驕傲地成為人民代表,參加了全縣人代會。

在這些偏遠的大山褶皺裏,有些村民的防火意識差,往往在田邊地角燒刺、草時,稍不慎火勢就串到森林裏,山風一刮就風捲殘雲般活活吞噬着連綿的森林。這些年來,三叔平均每年參加山林撲火有二、三次。有些山火一燒就是數成百上千公頃,三叔每一次撲火回來,滿臉黑乎乎的,只見白色的眼鞏膜。他心裏一直在流淚、流血。“要恢復原來森林面貌,至少要花20年”,三叔痛心而惋惜地説。

有一段時間,三叔深感咽喉不適,連呼吸或吞嚥食物都困難,有幾次喘不過氣差點一命嗚呼,酒也戒了。三叔有一種嗜好,誰也學不來會,就是將一碗酒倒進飯碗裏然後有滋有味扒吃,讓在坐的無不發楞,那美滋滋的勁頭倒像吃的什麼三鮮湯。疾病,讓三叔被迫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林場,他把大半輩子的青春都灑在了那片山林裏的溝溝壑壑,那些俊秀挺拔、亭亭如蓋的杉樹紋理的絲絲年輪,記錄着三叔多少勞累的喘息和辛勤汗水。六十三歲了還能幹多少?又能幹多久?經多方尋醫治療,三叔病情終於治癒,他又主動提出負責查看三公里外、專門提供全村飲用水的山塘。他早晚查看兩次,一天來回12公里,但他無怨無悔。

三叔性格温和中藴藏剛性,但脾氣特別的好,我從幼兒記事起,從未見他動怒、發脾氣過。遇人彬彬有禮,説話有主有次,遇事開誠佈公。如有個別人講道理或將錯就錯有意找麻煩的,他從不忍氣吞聲和遷就,開門見山就像緊扣機關槍的板機,把問題像洗豬尿胞一樣從裏到外翻出來,如此這般講完道理,並指責對方為“拱董拱後”(方言,意為裝胡塗)、“扯老蛇”(方言,意為胡作非為),讓對方心服口服,承認錯誤。

在我讀小學時,他經常用《三字經》、《增廣賢文》來勉勵我治學做人。在我就讀高中臨近高考時,三叔取下手腕裏的上海表給我,説“你現在需要掌握時間,這塊表就送給你,我們農民早出晚歸,手錶對我們作用不大。”我接過手錶,不知説什麼好,記得當時他買這塊表時是120元,那時候120元在農村是讓人咋舌的。我心裏強烈暗示自己刻苦學習,考取學校好好報答。

三叔有時到30公里外的雷山縣城趕集,他説那裏的勞動生活工具如斧頭、柴刀、鐮刀、菜刀等摻鋼足,鋒刃好,泥土燒製的水缸、罈子也好。他每次趕集天沒亮就出發,天黑才來到,整整12個小時。我問三叔“一個人在夜裏走那些路,沒怕?”“沒怕!”三叔説“説實在,如要怕可能是摸黑時,碰到什麼冷冰冰、軟綿綿的,還是嚇人的。”三叔説,有一次他去趕集,走了一個小時天才矇矇亮,有一隻烏鴉,在他腦殼上方几丈距離處盤旋,跟隨他可能飛了一里多路。三叔納悶,大吼幾聲並揀石頭朝那隻烏鴉投去,它才悻悻往別的方向飛走。在這裏的民間,烏鴉不是什麼好徵兆,但務實、磊落、幹練的三叔,從不把一些雜念往心裏想。

2014年12月的一天,有人要準備跟三叔買杉木,三叔到他承包的山林察看他早年種植的杉樹怎樣,那些樹都可以用作柱子了。晚上,三叔媽等了一晚仍不見三叔回來。次日清早,慌忙託人到山上尋找,找不着。薄暮,別村有人打電話來説某處有一人病倒了,三叔媽又叫人前去背來,並連夜送到縣醫院。經確診,三叔是患衝血昏倒在叢林中的,且淋了一夜的冬雨……一週的治療並沒有好轉,三叔依舊昏迷不醒,絕望之餘運回了家。三天後,三叔黯然離世。

送三叔上山安葬的那天早晨,大雪紛飛,彷彿老天也在特地為一名普通但並不平凡的林場工人舉行隆重的遺體告別儀式。三叔的離去,誰也沒有意料到,連壽棺都是臨時砍樹拼裝,是生木。或許,這樣對一個耗費一生在植樹造林的人,是最恰當的,三叔的靈魂會在生木裏,更容易沿着樹木的根莖,圓着他的植樹造林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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