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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布鞋散文

老布鞋散文

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從咿呀學語到悄然老去,總有着這樣或那樣的事陪伴我們的一生,值得我們去記憶,讓我們無法忘卻。

老布鞋散文

我從小生活在農村,一直是穿着媽媽納的布鞋長大。都説母愛似海,而母愛在我兒時的記憶中,除了媽媽做的飯,無疑就是那媽媽一針一線納出來的老布鞋了。

納鞋底,做鞋這些活計,和蒸饃饃做飯一樣,對於我們北方農村的女人來講,這是一種極為普通卻極為重要的手工技藝,也可以説是考量一個女孩子是不是手巧,會不會過日子的重要標準。如要是一個女孩子不會做飯,不會納鞋底,就會被看作家教不好而遭人輕視。日後嫁到了婆家,在家裏也會沒有地位,因為這個女孩子一旦嫁過去,成了家庭主婦,那麼這個家庭的所有成員,包括公公婆婆,老公孩子,甚至小叔子,小姑等的鞋都要靠媳婦的一雙手做出來,如果這家的媳婦做得一手好鞋,老爺子,老太太穿着兒媳婦納的鞋,出門在人前頭也能昂起頭。因此,在我們鄉下,無論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大嫂,大娘們,無不有一手納鞋底的好手藝。

我小時候不懂事,媽媽做好了鞋,我只知道穿,等穿破了,一雙嶄新的布鞋又蹬在了腳上。我的腳長得又瘦又長,又是男孩,愛瘋,所以穿鞋也費,幾個月一雙,往往是其他部位好好的,腳趾頭先把鞋前頭磨破了,從前頭拱出大拇哥來。我媽媽常愛念叨的一句話:

“你的腳是刀子?吃鞋呢!

”現在每每想起,心裏便會有些許暖意。

記得有一次,我腳上的鞋又頂破了,卻捨不得馬上換新的,就穿着露腳趾頭的破鞋去地裏幹活,一不小心腳趾踢在了剛收割完的玉米稈的茬上,頓時鮮血就流了出來,當時疼得我兩眼發黑,儘管後來包紮了,還耽誤了兩天上學,卻還是感染化膿了,腳趾腫得厲害,到後來連趾甲也掉了,長出的新趾甲變得很厚。那年我好像十五六歲的樣子,這也是我關於布鞋的一點點記憶!

我們鄉下的布鞋,男的用黑燈芯絨做鞋面鞋幫,講究白底黑幫,穿上很精神。女孩的鞋則一般用暗紅色帶小點點的燈芯絨做,鞋口那裏會有個搭袢。棉鞋要複雜些,鞋幫比較高,再續一層棉花,在鞋幫兩面鑽幾個氣眼,繫上鞋帶,下雪的時候穿上很暖和。

一雙新布鞋的作用不僅僅表現在穿的方面。男孩去女孩家裏相親,一般都會穿一雙新鞋,女方家裏會根據他腳上的鞋來判斷未來的親家是不是過日子的好人家。同樣,沒過門的女孩去男方家裏一般也會留下兩雙自己做的布鞋送給老人,男方的家長也會根據這兩雙鞋來斷定這女孩子過了門是不是過日子的好手。

如果男孩和女孩已經訂了親,男孩要去當兵或考上了大學,參加了工作,女方送行的時候,可能不會有太多的貼心話,但一雙親手做的布鞋是必不可少的。有心並且手巧的,還會在包裹裏放兩雙自己做的鞋墊,那鞋墊用鮮紅的布做成,再用縫紉機踏出一道一到密密的線,上面用彩色的線繡上鮮綠粉嫩的並蒂蓮,鴛鴦什麼的,以示同心。男孩子穿着這樣的鞋,無論走得再遠,一顆心總是和女孩子在一起的。

家裏有老人去世了,腳上必定有一雙厚厚實實,合腳熨帖的,白底黑幫的老布鞋陪伴着他走向去往天堂的路。。。。。。

做老布鞋必須要有好線,因此首要任務是紡線,把彈的蓬蓬鬆鬆,軟軟綿綿的棉絮撕成一尺左右長,在一根光滑的高粱秸稈裹好,一卷,輕輕一抽,一根紡線用的棉絮條就做好了,這樣要抽好多根,我記得媽媽那時候要裝一笸籮,等到晚上我們都睡了,媽媽會坐在一輛很舊的紡車前,一手轉動着紡車的.把柄,另一手在紡車另一端的一根鐵錐上捻着棉絮,眼看着一根細細白白的棉線就那樣輕巧地從媽媽手中的棉絮條牽了出來,然後牽棉線的手再輕輕往回一放,棉線便繞在了那個鐵錐上,隨着紡線車子的轉動,眼看着白生生的棉線團慢慢地變得大了起來,一頭粗一頭細,像一個小巧的玉米穗子。

在我們鄉下,紡線,做鞋是閒暇時做的活計,不能佔用白天在地裏忙的時間,只能在晚上或是下雨天和農閒的時候。那時候沒有電,天熱的時候,媽媽會把紡車搬到院子裏,在月光下紡線,我睡在院子裏的涼蓆上,看月亮在大朵大朵的,棉花一樣的雲彩裏穿行,院子裏的光影時明時暗,薰蚊子的艾草靜靜地燃燒着,白白的煙霧伴着淡淡的藥香在無聲地輕輕飄蕩,偶爾會有螢火蟲帶着點點簇簇的亮光飛舞。涼爽的風吹過,巴掌一樣的楊樹葉子嘩嘩作響,紡線車“嗡兒——嗡兒——”地輕聲唱着。現在想來,這單調卻悠揚的紡線聲就是伴我度過童年和少年時光的最為美妙的音樂。

線紡好了,幾股棉線掛在一個一尺左右,光溜溜的木槌上,上面有一個帶鈎的細鐵棍,快速轉動木槌,上面手一搓,一根細細長長的,納鞋用的棉繩便做好了,這一做就是十好幾團。

有了細繩,接下來就可以做鞋了。在我記憶裏,好像先是做鞋樣——拿一張隨便什麼紙用筆在上面畫出鞋底和鞋面的樣式,尺寸,再把剪好的鞋面的紙樣比着在黑燈芯絨布上剪下來做鞋面。

做鞋底的粗布要剪好多層,所以這樣的老布鞋也叫做“千層底”。把一層層粗布均勻地塗抹好漿糊,撫摸平展,然後貼在門板上曬乾,取下來,這個叫“袼褙",按照鞋的大小剪下來,用白布包邊就能納鞋底了。(大致就是這樣的,記不很準確)家裏手巧的女人不用尺子量,就能準確剪出鞋底的大小,做好了穿着保準合腳。

納鞋底是我們農村最常見的一個場景了。在田間地頭,在打麥場裏,在家家户户的門口,尤其是到了冬天農閒時,吃完了晌午飯,暖暖的陽光懶洋洋地灑落在家户的院落裏,村裏的巷道里,漢子們在打牌,抽煙,諞閒傳,(就是聊天)小孩子們在四處嬉笑打鬧,羣雞們在糞堆上,腳底下啄食。誰家的豬從圈裏跑出來了,到處亂跑亂拱,有人在呵斥。家裏的女人搬小個板凳,或坐在門墩上,一邊和對門的女人嘮着家常,一邊納鞋底。

一雙好鞋底差不多有半寸厚,很結實,先拿錐子把鞋底使勁扎透,再把拖着細繩的針從針眼裏穿過去,然後輕巧地一拉再一拽,“嗤兒——”一聲,白生生的鞋底上就留下一個小小的針腳,女人們就這樣一針一針地在鞋底上納出密密實實,排列均勻的針腳來。

納鞋底時左手食指一般會戴一個“頂針”,和戒指差不多,比戒指寬很多,上面有一排排的凹點,是為了防止針扎到手。有個歇後語叫做“納鞋底不用錐子——針(真)好”,就是指這個説的。

鞋底納好了,用白布把鞋底包一個面,就開始上黑燈芯絨的鞋面,——一針一針,紮紮實實地納,密密地縫,我想,她們一定是把自己對家庭的愛,對生活的美好期盼一併納進去了吧!

上好了鞋面,再在鞋口兩邊各鑲上一塊很有彈性的黑色鬆緊布,這樣腳稍微肥了瘦了都能穿。

鞋做好了,但還不能穿,新鞋太緊,要用一塊專門為了撐鞋用的,很光溜的木頭楔子塞進鞋裏,拿錘子往裏敲,目的是是讓鞋子鬆軟些,寬鬆些。這樣,一雙白底黑幫的鄉下老布鞋才算真正做好了。家庭富裕的人家會根據家人的情況做好多雙,放起來,裏面放些衞生球,以防蟲子蛀。

這樣做出的鞋,沒有皮革的水光溜滑和斑斕的色彩,也沒有那些擺在大商場的那些動輒幾百上千的大牌鞋來得氣派華麗,它樸實得宛如一把泥土,穿着這樣的鞋,心裏是那樣地踏實,平和。它透氣,舒適,不會捂腳,更不會得腳氣,走再遠的路腳也不會累。我們鄉下人就是穿着這樣的鞋子,一輩又一輩走過了春夏秋冬,風風雨雨。。。。。

我有幸看過流行於陝西華陰一帶的老腔戲,據説這戲從秦代就有了,完全是農民忙碌農活之餘自娛自樂的一個劇種,演員都是鄉下的農户,所用的樂器就是平常農户家裏的用具,甚至連長板凳都有,用一塊木頭有節奏地擊打,其唱腔高亢而蒼涼,粗曠而豪放,聽之觀之,猶如行走在莽莽蒼蒼的黃土高原,一股凜冽的秦漢之風迎面而來,讓人的心靈為之沉醉。這老腔就和老布鞋一樣,摒棄了雕琢和浮躁,遠離了商品化氣息,宛若一段剖開的原木,都是最接近生命本質的東西,而最本質的,往往也是最為珍貴的。

時光在流逝,許多傳統的東西在漸漸地離我們遠去。在如今的農村,人們的日子好過了,而會做一雙好布鞋的,卻越來越少了。都是買着穿,尤其是年輕人,覺得老布鞋“太土”,不愛穿。再就是做起來太慢,太費工,遠不如去商場買鞋穿方便。我覺得其實這“土”,正是老布鞋的本質——像泥土一樣厚重,樸實,因為這裏面承載了祖祖輩輩千百年來對腳下的這塊土地深深的眷戀和熱愛——這也是一種文化!只是這樣厚重的鄉土文化正漸漸地被流水線上生產的,光鮮而華美的現代化商品的浪潮淹沒。其實,被淹沒的,何止是一雙老布鞋?那鮮豔的窗花,農家織的厚實的土布,極具鄉土氣息的老戲乃至土灶,大籠屜蒸的形態各異,鮮靈活現的花饃等民俗文化也早已凋敝得七零八落了!——我想我們丟棄掉的不僅僅是老布鞋,老粗布這些手藝,更是丟掉了千百年來祖祖輩輩積澱下的,無比濃厚的血脈的傳承

若干年以後,我們還能從哪裏尋找到記憶中老布鞋的那份厚實與樸拙?我很茫然,因為我不知道!

標籤: 布鞋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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